苏炎走后,路上的秩序渐渐恢复,车马和行人继续往前移动。
云初侧身朝向拓跋烈,微微一福:“多谢郡王爷出手相救。”
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回应,云初微感疑惑,抬头朝前看去,却见拓跋烈双手抱剑,锐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调转了视线,避开了这样直白的对视,但拓跋烈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时间久到云初都有点羞恼,京城的男子,都爱这样大喇喇地看人吗?
她已经道过谢,也没有旁的话要说,正要告辞,拓跋烈忽然道:“你的珠钗快掉了。”
云初往头上一摸,原来是刚才扶那孩童,动作仓促间发髻松了些,一枚海棠花的珠钗挂在鬓边,斜斜的将要掉落。
她将珠钗簪好,低着头想要走开。拓跋烈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认出了上面的标识,转向云初道:“你是豫宁王府的人?”说着挡住了她的去路。
云初抬起头,年轻高大的男子挡在自己面前,天然的带着一种侵略性,锐利的目光像是盯住了猎物一般,落在她的脸上。
她本能地后退几步,拓跋烈却一步步地向前来,这样的对峙中,云初没来由地觉得,他才像是一头豹子。
“你叫什么名字?”拓跋烈问她。
云初心里已经开始慌乱了,她从前近距离接触过的男子,父亲、拓跋弘、豫宁王,哪一个不是举止有礼的谦谦君子,何曾遇到过拓跋烈这样的。
正无措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豫宁王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她想也没想地快步走到他身边。
拓跋烈看着少女越过自己,逃也似的躲开,他几乎就要伸手拉住她,但终究没有动。转过身,果然看见豫宁王走了过来,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而那少女立在豫宁王身侧,脸色严肃,白狐裘堆在颈间,更衬得那张漂亮得惊人的小脸玉雪一样白。
一个沉稳,一个娇美,两人站在一处,倒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般配感。
先前苏炎出现的时候,侍从见情况不对,慌忙去找豫宁王。只是隔得有些远,现在才赶到。
云初一见到豫宁王,顿时感到安心许多,只是对上拓跋烈的视线,对方的眼中总像含着几分讥诮似的,在豫宁王牵着她的手上扫了扫,云初霎时不自然起来,脸上有些发热。
豫宁王是拓跋烈父亲的堂兄弟,见了长辈,拓跋烈表现得十分尊重,行礼问候道:“堂叔是刚到的京城?”
豫宁王点点头,拓跋烈潜入冀州的事,他其实也是知道的,但命令底下的人不要多管,就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现在看来,结果甚至出乎他的预料。
豫宁王看向对面的拓跋烈,这个大魏皇帝的嫡长子,似乎完全继承了他的祖父文宗皇帝的英武神俊,浑身上下带有一种独属于少年人的不可一世的冲嚣劲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等安顿好后,孤会入宫觐见皇上。”豫宁王对拓跋烈道。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彼此道别。
豫宁王牵着云初的手,向着一旁的马车行去。
……
入京后,云初随着豫宁王住在官邸中。
这时候还是腊月初,但位于北方的平城已十分寒冷。屋檐下结了一溜儿的冰棱,屋子里烧了一夜的炭火也已经熄灭。
侍女打开厚重的布帘子,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云初顶着寒风走出房门,今天是她入宫的日子,她不敢耽搁,一大早就已经准备停当。听到宫里来接她的人已经到了官邸,云初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豫宁王安抚她:“放心吧,一切都打点好了。”
来的人是宫里的一名太监,办事十分利落,确认了身份后便向豫宁王道:“王爷,人我就带走了,有什么事,奴婢会差人来告知您。”
豫宁王点点头,看着云初随那太监步下台阶,向着官邸的大门行去。
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云初回头看了一眼,见豫宁王还站在那里,她心里忽然漫过一阵空落落的不舍,毕竟相处数月,他的言行、教导,都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但她还是转过头,坚定地步出了官邸,走向那未知的前方。
……
入宫后,是一个小内侍带着云初去她将要居住的宫殿。
“太后陛下仿照前朝在内廷中设了文殊阁,就在离昭阳宫不远的地方。世家大族里有文采出众的女孩,都可经擢选入宫,在文殊阁中担任女官。”小内侍一边走,一边为云初讲解宫里的事。
这些云初也听豫宁王说起过,太后非常喜欢年轻有才华的女孩子,所以内廷之中有负责多方事务的女官。
这些女官大致可分为三个等级,第三等是负责宫中基础事务,受内侍总管赵和统辖,平常不怎么见得到太后的面。第二等是昭阳宫中待诏,负责往来行走、传达旨意,是太后亲自擢选到自己身边的。而第一等则是深受太后信重,有拟诏撰文之权,人称“内相”。
云初便是第三等,但她出身乡野,又没有经过再三的选拔,能直接入文殊阁已经很好了。这都是靠的豫宁王,以后的路,就要靠她自己了。
很快走到一处宫殿前,小内侍领着她进去。
一进门,暖热的香风扑面而来,霎时消融了外间的严寒。屋子里四五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坐在那里说话,听到动静,一齐朝着门口看过来。
小内侍笑着道:“各位姐姐安好,这位盛姑娘是新来的女官,以后就和姐姐们住在一处了。”
女孩们好奇的目光落在云初身上,有的开始窃窃私语。
云初大方地行了个礼,对方也起身还礼。
小内侍见事情完毕,便告辞离开。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女官上前对云初道:“盛姑娘,请随我来吧。”
云初跟着她来到殿内的一间屋子,听见她道:“以后你就住这儿。我姓郑,这所院子由我主管,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共有四张床,都隔得很远,彼此用红木雕花的大插屏隔开。屋子的中间显得有点儿空旷。
云初把行李放在自己的榻上,问那姓郑的女官:“我……需要做些什么?”
说实在的,她有些紧张,对方许是看出来了,微笑着道:“你刚来,接下来我会教你宫中的规矩,等你学好了,再分派具体的事务。”
云初点点头,跟着她出去。
刚一到外面,就听见先前的那几个女孩子在议论她:“也不知是哪里送来的,什么都不懂就塞到宫里来。”
“听说是走了豫宁王的门路……”
“怪不得……”
郑女官咳了咳,那几人慌忙住口。她又转头去看云初,见她面色淡淡的,年纪虽小,倒是十分镇定。便指着那些人一一向她介绍,这些都是她以后的同僚。
云初听见别人如此议论,心里不尴尬是不可能的,但这些人也没说错,她的确是走了豫宁王的路子。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努力向上走,才能叫人刮目相看。
傍晚,云初学完了规矩,回到自己的寝居,正在收拾行李,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刚转过身,一个人影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
云初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在扶柳县结识的周敏儿,对方似乎对此次重逢分外惊喜,一见面就拉起了她的手。
云初也微感惊讶,笑着道:“敏儿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周敏儿道:“我从冀州回来就入宫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阿瑗,你就住这间屋子吗?”
云初点点头,问她:“你呢,住在哪里?”
周敏儿指指隔壁的屋子:“我住那边,以后有事尽可以来找我。对了,你刚来,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只管问我。”
云初回握住她的手,点头道:“多谢。”
“干嘛这么客气,你我可是朋友!”
两人又拉着手谈论了好一会儿,直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了房间,周敏儿方才与她告别,挥手道:“那明日再见。”
“明日见。”云初目送她离开。
……
深夜,寝殿里灯烛熄灭,其他人都已熟睡,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月光穿过云层,透射到这一间殿内,在榻上筛下一片如水的白。
云初拥着被子坐在榻上,长发披散着从肩头垂落,脸上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青春笑意,而是带着浅浅的哀伤。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刻像。
经过豫宁王的提醒,云初入宫时没有带任何有关青青的东西,只除了这个看不出是谁的刻像。
云初手指抚摩着刻像的脸,用很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阿姐,我入宫了,很快就能成为太后身边的女官。”很快就能为你报仇。
“这里很好,比咱们家乡好一些。大家也对我很和善,我还见到了一个朋友,跟你很像……”
“阿姐,我很想你……”
云初的眼泪落到雕像的脸上,看起来像是雕像落泪了一般,她轻轻擦拭,吸了吸鼻子,又用力地眨眨眼,让自己不要再哭。
许是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忍不住回忆从前有青青在的日子。
过了许久,云初平复好情绪,拿起了一旁的玉牌。这是拓跋弘交给她的,应该是苏殷屠村的时候留在雁回山下的,她也拿给豫宁王看过,却没能查出什么确切的消息。
云初借着月光又看了片刻,直到寂静中又传来一阵打更的声音,方才把刻像和玉牌都收好,放进一个带锁的匣子里,收起来。慢慢躺回榻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