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满咬了口粗面饼子,看了眼堆积在后院的粮食袋子,额头渗出汗来,搬了一上午重物的手臂隐隐酸麻,他抹了把汗心底却巴不得这活能多干些日子,累是累了点,但有钱挣。
这家米行算是他们平安镇上最大的一家,听说东家在附近几个县里都有生意,还准备往外边扩张,每年收购的米粮不知凡几,说句堆成山都不为过。
他喝了口水忍不住羡慕,做生意做到这份上,攒下来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
“游哥!”
一起在米行上工的年轻汉子朝他喊了声,嘴角挂着笑,几个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忽然就哄闹起来,“他们说下工后要去松泛松泛,好解解乏睡个荤觉,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五六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聚在一处,几天下来光看块头就知道谁老大谁老二,游满干活的拼劲儿他们都看在眼里,起先也有两个不服气的,他们前两年这时候也在跟着米行干,都是老熟人才得了这份工,谁知今年插进来一个乡下小子,冷不丁还得了管事青眼,自然都想找找茬。
游满也不惯着,嘴上功夫他不行,但比拳头力气他还没怕过谁,别说单打独斗,就算一打三也不在话下,比划了两下后那群人就自动服软认输,张口闭口叫哥,俨然把他当做老大的架势。
他没应过,但抵不住这群人的热情,索性也只做半个月,随意糊弄过去就是。
“去哪儿?”游满咽了口饼子,哽得慌。
“嘿嘿,还能去哪儿啊。”来人猥琐的笑了两声,用肩撞了撞游满,“兄弟们知道个好去处,都还算干净,会伺候也不贵,累了这几天也该去消遣一下子了。”
游满会意,往后挪了挪离他远点,“不去。”
来人咂巴了两下嘴,戏谑道:“游哥,你别不是怕媳妇吧?”
他们这群人个个都成了婚,甚至家里还有孩子,但在外却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从来只有媳妇听他们话,没有他们怕媳妇的道理。
游满看他一眼,斩钉截铁的,“怕。”
来人哑然,似乎没想到游满会这么大咧咧承认怕媳妇,毕竟男人都爱面子,尤其是几个汉子聚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候,谁更撑得住些,谁就更受大家羡慕追捧。
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不怕丢脸的男人。
“休息完了,继续干活吧。”游满三两口将剩下的饼子吃完,擦了擦手走进后院搬米,他还准备早些干完好去集市那边接饶絮一起回家呢。
和他搭话的男子一哂,随即回头冲还在等消息的几个同伴耸了耸肩摇摇头,那几人脸色颓了下,却也知道游满不轻易改变主意,无可奈何的起身干活。
游满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交流,他话少而且和这群人说不到一处去,方才听了那话后他也不准备有更多的接触。
饶絮这边围着炉灶大汗淋漓的切菜炒菜拌菜,残冬的一缕风透过布帘吹起来,打下手的宋家儿媳妇没注意到,饶絮却觉得如沐春风,被油烟和灶火熏晕了的脑袋都清醒了几分。
她对自己还是有些估量不足,之前李家的喜筵她从头到尾都能不慌不忙,一是因为不止她一个人做菜,二则是好几个伯母婶子看着,不是切菜都是烧火,还能帮忙看着菜的火候,所以才没出一点纰漏。
但眼下不同,只有她一个人在,既要洗菜切菜,又要炒菜看着火候,两个锅灶来回抡勺洒调料,三头六臂都不够使。
所幸还有个人帮着烧火,否则她可真是要累死在宋家灶屋了。
“饶娘子,不知道菜做得怎么样了?”张氏微微掀开布帘,从外探进头来。
饶絮掏出汗巾子抹了抹,扫过炉灶边缘温着的几个碗碟,又握着木勺在热锅里划拨两圈,这才有工夫搭理人。
“还差最后一菜一汤,老人家容易饿,一直等着也不好,先把这些送上去吧,不消半盏茶剩下的也就好了。”
张氏瞥一眼默默低头烧火不做声的儿媳妇,见人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脸上笑意也就愈发温和,她起先还以为这年轻娘子说大话想囫囵挣几个铜子,便是有些手艺只怕也难以一下子周全两桌席面,顶多做个不功不过出来,她到时候再亲自下厨整两道小菜,这寿辰也算圆满了。
谁知还是个有真本事的,也怪不得能在乡下四处接席面了。
“好好好,我这就叫他们收拾出来。”张氏笑容可掬连连应声,脚步一转连厨房门都没进,径直往正屋那边过去叫人。
饶絮也轻舒了口气,虽说慌乱了些,但好歹没真误了人家的寿宴,剩下的两个菜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没道理差在这最后的一哆嗦上。
“麻烦火要再大些。”
灶前的宋家儿媳妇哦了声,忙添了两根柴,又拿着吹火筒使劲吹了两口。
饶絮听着锅里咕噜噜冒泡的声音,勺子舀汤高高扬起又泼下,重复三次后撒了把葱花蒜末下去,香味立时弥漫在小小的厨房中,灶前添柴的人都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饶絮额头带汗,嘴角含笑,将最后一道菜和热汤都盛了出来,照例是分作两碗。
宋家儿媳妇眼神在饭菜上留恋了片刻,见饶絮看了她几眼才有些醒神的哦了哦,转身出门去找她婆母张氏过来。
前面上桌的几道菜已经被他们家人尝过两口,虽说比不得镇上素有盛名的大师傅,摆盘也不如何精致,却也比他们自家的口味好上许多,而且也极适合老人家的牙口,连吃了两勺子还想要。
张氏喜笑颜开的从堂屋里过来,递给饶絮酬劳的时候还不忘客气,“饶娘子累了半晌,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或是喝口茶,今日实在是多谢你了,否则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饶絮手腕酸麻,只恨不得能立时赶回家洗漱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哪里肯应。而且看天色微暗,想必也将近酉时,不说对门的朱薇娘,就是游满都还在等她回家。
“您客气了,老太太不嫌弃就好。”
张氏笑意更甚,她也看出来饶絮微末的不适,没在这话上过多纠结,再三道谢后又亲自送人出门,看着饶絮进了朱家,和朱薇娘打了个照面后才堪堪收回目光。
“你可算是回来了!”朱薇娘拉着饶絮衣服,愁着眉叹气,“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游满交代了。”
他们来时约定好了酉正在集市门口碰面,眼见就要到酉初二刻了还不见饶絮回来,要不是她娘拉住她,这会儿她都去宋家敲门了。
饶絮累得很,强打起精神回她,“耽搁了下,你和伯母说完话了吗?”
朱薇娘点点头,也不去看她娘瞪人的目光,提着大包小包兀自拉着饶絮出门,“我们快走吧,晚了怕没有回去的牛车了,你累了一天总不能走回去吧!”
有她在前面带路,饶絮就稍微放空了下思绪,盘算起今天在宋家的席面:她会做的那些菜式都是常见的,翻来覆去就是老几样,没有特别出奇的好菜,要是主家买了少见的例如牛羊肉这种,只怕就得干瞪眼了;手艺虽说比普通人好些,但肯定比不过镇上的大师傅;而且席面至少也会要七八个菜两三桌,今日她就险些累倒,要是真在村里做起来了,十几桌子她无论如何也应付不来。
饶絮颇有些心累,眉目中也就带了些郁色。
等在集市门口的游满大老远就看见了她们两人,提着手里的油纸包迎了上去,一眼就发现饶絮的情绪不对,他看了看满脸欢喜的朱薇娘,又盯着饶絮瞧了半晌,没弄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三人又赶去镇外土路坐牛车回村,先把朱薇娘送回李家,游满落后两步,看着饶絮闷不吭声的往前走。
他三两步追上去,在她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饶絮垂眸,看见他脖颈处的头发还汗湿着,想也知道搬了一天的米袋不会轻松,也不知被衣裳遮盖的身体上有没有伤痕。
她绕过弯腰的游满,垂下的手指去牵他的大掌,温热的掌心满是厚茧,磨得她指尖发麻,连心脏似乎也在刹那间震了下。
“回家吧。”
游满诧异抬头,转瞬直起身,笑了笑,“好。”
一直到晚间洗漱过后,饶絮坐在屋内就着火盆烘干头发,游满才得知了她这一天的经历,顿时心疼起来。
“手臂还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饶絮顺势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今天才知道之前想差了,前几年在饶家干活,洗衣做饭扫地种菜喂猪,除了下田能干的都干了,本来以为只是两桌,菜也不多,谁知道居然这么累。”
游满小心翼翼的摸着她手腕,见没什么事只是简单的受累酸麻才放下心来,他一面低头用巧劲按揉腕间和小臂,一面笑。
“也不看看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昨晚就没歇好拉着我去摘野菜,今早也是,好容易摘完了又分成一把把赶车去镇上,卖完菜在集市逛了半个时辰就陪着李邦媳妇去了她娘家,结果撞上这件事,还一直提心吊胆。”
他一锤定音道:“休息不足,精神也绷着,他们家也没人帮忙,从备菜切菜到做菜你一个人包圆了,不累才怪!”
游满说着皱了眉,只是转头就看见饶絮闭着眼已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有些无奈,唇角却浮起笑,摇了摇头把人揽在怀里,又细细揉了揉掌中的双手,摸了摸她发丝,把人塞进被褥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