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了响动,沉浸在震惊中的季濯缨猛然扭头看去,是余不多端着洗好的草莓站在门口。
余不多大概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季濯缨这么紧张地看着自己,目光向下移去,落在了手机屏幕上,看清了季濯缨在翻自己和郑媛的聊天记录,眼神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慌张,但身体还是没有动,微微张嘴小声地“啊”了一下。
“啊,不,我不是。”偷看手机被发现的季濯缨下意识想要找借口,可突然回过神自己需要解释什么啊,自己才是那个被偷拍照片的人。
季濯缨把手机举起来,质问道:“郑媛为什么给你发我的工作照?还发了这么久、这么多?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余不多站在原地,虽然依旧像具冷淡的雕像,但是大概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余不多越是不回答,季濯缨越是觉得他有事在隐瞒自己,不由地焦躁起来,语气很是不客气:“喂,你又不是剧组的人,郑媛这个行为可是偷跑物料,违反合同也违法,她不可能不知道。”
听到这,保持沉默的余不多动了动,抬起头说:“我有保证过不往外传的。”
“嗯?”季濯缨心中冒出了星点的高兴,他挑着眉毛问:“是你主动问郑媛要的?”
“不是。”
季濯缨的脸色又黑了下去,没好气地问:“那她干嘛给你发?”
“我问她你在剧组的情况,她说你表现得很好,问我要不要看,我说要,所以她就发了。”余不多平铺直述的语气好像是在汇报工作。
季濯缨微微瞪大了眼睛,道:“就这样?”
“就这样。”
季濯缨还是对这个过于简单的理由很不满意,他心中还是充斥着疑惑:“郑媛她看起来可不像会这么做的人,她在工作的时候那么专业,对工作绝对是付出了不少心血。”
下一秒,余不多果断的声音就接了上来:“因为我不可能糟蹋她的心血。”
对上了季濯缨带着惊讶的眼睛,余不多躲闪了一下目光,嘴角轻勾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师姐也明白这一点,我们认识了十年,怎么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哼,之前明明还讨厌着她,现在又说什么信任。”季濯缨划拉着手中的屏幕,他听到余不多说和郑媛认识多久多熟就心里酸溜溜的,说是有关系多好的朋友,这么长时间不也只有自己跟他玩。
“我没有讨厌她。”
“是啊,不讨厌但是躲着走。”
季濯缨丝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手上这时划到了一张自己坐着休息看向镜头的照片,照片里面的自己笑得傻兮兮的,下一张就是扭开头躲镜头的害羞侧脸,季濯缨都能回忆起来这些是什么时候被拍的,自己当时还奇怪郑媛为什么要拍自己,原来拍的照片都发给余不多了啊。
余不多弯腰把草莓放在茶几上,沉默了几秒,承认道:“对。”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季濯缨有些憋闷地想,余不多和郑媛既然没有矛盾,他俩在背后聊自己的事情又算怎么一回事?自己只是这对亲密信任的老同学间不值得一提的谈资吗?
明明大冬天来回开长途车看自己的是余不多,物质上、精神上支持自己拍戏的是余不多,这些都是他主动的,不是自己求来的。他季濯缨当然理所应当地觉得余不多很在乎自己,这个孤苦伶仃没人往来的可怜家伙根本就不该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更加亲近,更不要说背着他和外人议论他,自己是他生活中交流的第一顺位才对。
难道说,现在是自己更依赖余不多吗?季濯缨顿悟似地正视自己的处境,瞒着家里和朋友,孤身一人来拍电影,身边的支持者真的只有余不多一个人。天呐,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了,每天除了拍戏就是患得患失地只想着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屁的家伙!
季濯缨攥着余不多的手机,越想越气,无意识地重锤了一下床,余不多闻声面带惊异地看向他,轻声问:“怎么了?”
反应过来自己幼稚举动的季濯缨,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但是他还不是不能咽下这口气,冷冷道:“关心我也不是你和郑媛拿我当谈资联络感情的借口。”
未等余不多开口,季濯缨就把手机丢到一旁,直直地盯着余不多的眼睛,饱含怨气地道:“郑媛给你发照片你不告诉我,来剧组看我也不第一时间通知我,你以为我现在吃你的用你的就可以随便耍我了吗?”
余不多脸上又流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季濯缨心火更盛,他心里愤怒又失望地自叹,指望这个冷漠的笨蛋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是不可能的,对他生气发火也没用,只会显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和不知好歹。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季濯缨愣了一下,余不多坐了下来,伸出了手理了理他的头发,他坐下来要矮季濯缨一些,季濯缨低着头看着余不多的眼睛,仔细检查着那双眼睛里面确实没有嘲弄和敷衍,心中的郁结顿时消散了不少。
“我没有耍你,我知道你在不熟悉的环境里靠自己一个人完成工作肯定很辛苦,是我自以为是了,我以为这些都是大不了的小事,和你说也只是浪费你的休息时间。”
“放屁,这才不是小事,我休息的时候根本没人跟我说话。”季濯缨心中的气没了了大半,但是嘴上的气可没消。
“所以说是我的错。”余不多眼角的纹路又浅浅浮现,季濯缨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从不会在自己发脾气时不悦,自己越是抓狂他倒越显得高兴从容。
“媛师姐,她绝没有轻浮地对待你拍戏这件事,不如说,她是想,”余不多停顿了一下,斟酌道:“让我和你处好关系。”
“啊?”季濯缨震惊。
余不多似是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谁让我是个让她担心的不争气后辈呢?她好像很高兴我和你关系不错。”
季濯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挠了挠头,难道郑媛是在撮合他和余不多?啊这不可能吧,余不多又没有出过柜,郑媛不知道他是gay吧?再说了,自己也不是gay啊,郑媛肯定清楚这一点。
难道说只是想让他俩当朋友?也是,郑媛那个豆腐心肯定担心余不多这个独来独往的边缘型人格很久了,和自己打好关系就是和季正军打好关系,对这家伙百利而无一害。
“呵,那她真是想多了。”季濯缨佯装不屑地说道,皱着眉毛看向余不多:“你与其从郑媛那里问我每天干什么,不如直接问我啊,我又不是没手机,我自己拍给你看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余不多笑出了声,而又憋着笑道:“剧组物料不是不能外传吗?”
季濯缨的脸顿时涨红了,恼羞成怒:“我自拍算个屁的偷跑!传出去也是你的错,要赔钱你去赔,反正我现在是穷光蛋!”
余不多笑得更厉害了,手背挡住了脸,浑身抽搐个不停。季濯缨气得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的男人。
不大的套房里,充斥着许久未回去的那个小房子里面的温暖氛围,两个人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餐,一边聊天一边洗了碗、收拾了屋子。
余不多没有带睡衣,季濯缨翻出了自己多的一套给他。
洗完澡出来季濯缨,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男人,擦着头发的手不自觉停顿了。没有发胶固定的头发散落在额前,看手机的侧脸不再如白天一般严肃和死板,多了几分柔和的俊俏,身上穿着不合身的丝质睡衣,袖口挽了一道后长短变得合适,可肩宽无法调整导致领口过大露出了胸口,季濯缨发现这家伙的身材虽然瘦削却不干瘪,苍白的皮肤散发出一种水感的靡然,看着就能想象到触摸的手感。
余不多抬起了脸,看向驻足不动的季濯缨,微笑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哦,哦。”季濯缨把毛巾挂了起来,转身去关掉了主灯。
钻进被窝里,感受着背后热源的季濯缨发现自己心跳声又在耳边响起,突然想起这家伙说得自己睡着了会面向他的事,季濯缨感觉自己别扭地太明显了,赶紧摆平了睡姿。
回完工作消息的余不多,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后,按灭了床头灯。陷入黑暗的空间,季濯缨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在晃动后微微下沉了下去,熟悉的安心感觉泛了出来,是自己这些天一直觉得缺了什么的分量。
“话说,你怎么不换手机壁纸?这么随便也不怕被江超她们看见。”季濯缨突然想到了这回事,闭着眼睛问道。
“江超已经看见了。”
淡淡的回答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季濯缨耳边,他差点蹦起来:“你说什么?!”
“你给我换掉的第二天早上,江超就看到了,她拿我手机看客户电子邮件的时候。”
季濯缨崩溃了,手插在头发里,抓狂道:“你为什么不换,你是故意的吗?!”
余不多的语气似乎有所疑惑:“对,因为拍的很好看,不然你也不会给我改成壁纸。”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在恶心你啊!你动动脑子想想,正常人会把下属的自拍照设定成手机壁纸吗?你让江超怎么想我的!天呐,你是笨蛋吗!”季濯缨气得颤抖,余不多不是正常人类这点总是在这些不经意的时刻凸显出来,偷袭自己一道。
余不多沉默了几秒钟,语气中带着试探的安慰:“没事,不恶心,江超看了之后也说很可爱。”
季濯缨石化了,他感觉心中有什么地方悄无声息地崩塌了,想起这么长时间那个银发女魔头看向自己似笑非笑的嘲弄神情,季濯缨感觉自己做了一场裸奔一万里自己却全然不知的噩梦。
“都是我活该。”季濯缨喃喃道,整人终害己,得意忘形、孽力回馈的事情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是他小瞧了余不多这个外星人的力量。
半晌后,魂魄回到身体的季濯缨,起身想要去够余不多的手机:“我要给它换掉。”
“不行。”余不多坚决的声音响起。
“哈?为什么?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季濯缨又惊又气。
“我不嫌弃,反正我就要走了,没有什么熟人会认出来。”
季濯缨的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滑进被子里,后知后觉的酸涩情绪漫上心头,余不多这家伙可以这么坦荡是因为不在乎,除了他真正在乎的人,他无所谓会不会被误解,自己并不在他的在意范围内。
可是,为什么要做出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呢?为什么要保留这个壁纸呢?为什么要总是来陪自己呢?
季濯缨搞不懂这些事,就像搞不懂余不多的心,看不清他心里藏着的谜团。
身侧平稳规律的呼吸声细微可闻,季濯缨无法控制地贴了过去,温暖的身体散发着从第一次见面就能闻到的朴素香气,是换沐浴露和香水都盖不掉的神奇味道,以至于季濯缨怀疑那是一种幻觉。呼吸的频率没有变化,季濯缨放心地将脸埋靠在那瘦削的颈窝上,和自己想象的触感一样,是一种像水面般的静谧。
既然这家伙不在乎,那么借给害怕寂寞的自己靠一靠又有什么关系?季濯缨陷入睡眠之前模糊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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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剧组要第一时间告知,不许跑得太远,要随叫随到。
这是季濯缨给余不多立下的规矩,人既然来了就别闲着,给自己看着东西、接点热水又不费什么事,休息片刻还能跟自己讲讲话多好。
余不多自然是答应了这些要求,与此同时,他做得比季濯缨想象中要到位得多。
余不多在公司的事务大概是一点不剩了,他几乎每天都在,早上不来,下午也会到。习惯独自一人拍戏的季濯缨突然坠入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待遇。
每次中场休息,跟妆老师在给他补妆整理头发的时候,一旁的保温杯就拧开了递到手上,喝完了水,又接到了充好电的毛茸茸电热水袋。
季濯缨哭笑不得看着那个上班族打扮又面无表情的男人,调侃道:“余主任,我可承受不起。”
余不多闻言有些不解,四处看了看,又恢复了无所谓的神色:“没事的,所有人都有人照顾,不用不好意思。”
对于余不多的钝感力,季濯缨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想追究,其他人的助理哪有他这跟刚开完上市公司会议一样挡不住的精英气质。
就算余不多不在意,其他人也不是瞎子,神秘的高冷帅哥演员有个模范精英哥哥这件事没用多久就在季濯缨那个分组传开了。
比起在外生人勿近的季濯缨,余不多居然可以称得上平易近人,无论对方是抱着什么意图来搭讪,余不多都滴水不漏地回应了。
因为自己宝贵的可以用来和余不多说话的休息时间被占据而深深不爽的季濯缨,总是顶着一张被欠钱似的臭脸在一旁刷着手机,耳朵里听着余不多用完美的话术和各色各样的男女老少交流,每次交流结束不仅泄漏不了半点家底,还能给自己拉一波人情。
季濯缨不屑地抽了抽嘴角,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余不多不愧是年纪轻轻能当上领导的社会人士,打死他也做不到跟这么多陌生人废话。
这下谁都知道季濯缨是个不善交流但是心地善良有追求的好孩子,家里人都忙于工作没人支持和照顾他。
季濯缨那套独来独往的行事德行是不可能不得罪人的,看他不爽的可不止进组就招惹上的男女主,但在剧组的末尾时光里,他的风评快速地就被余不多扭转了大半。
除了余主任那出色的外交风度,还有那不容小觑的经济实力。
临近季濯缨角色杀青还有十来天,陆陆续续也有不少演员杀青,杀青前夕,剧组里请喝热饮和小礼物的活动都络绎不绝,有些是演员自掏腰包,有些则是演员的粉丝团体准备的。
季濯缨没想到余不多也去凑这个热闹。
有些名气的演员请客也都是买个一百多杯的咖啡、奶茶供分组的同事、场务自取,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开支,小几千而已。况且一般剧组请客的大头都是主角大腕,听其他的专业龙套演员聊天说,不少剧组的主角会给全剧组人人有份地点上四五百杯奶茶、麦当劳等,毕竟这几万的开销都不够他们一天片酬的零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部戏的男女主至今一次没请过客,两个人似乎以前也没有请客历史,所有人也不以为意,这又不是硬性规定所有大腕都要用小恩小惠讨好所有人。
这天下戏休息的季濯缨,看到不少分组的同事手里都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纸袋子,大家见到他都高兴地晃晃袋子说谢谢。一头雾水的季濯缨一路点着头回去,却看见余不多被不少年轻女生围住,旁边的地上桌子上还摆了不少一样的纸袋子。
季濯缨看到余不多被人包围有些不爽,快步走上前去,跟余不多咬耳朵说:“你干什么了?”
余不多并没有以同样小声回复,微笑了一下不遮不掩地正面回答道,你要杀青了,给大家送点伴手礼,同事一场,下次有缘说不定还会合作。
“啊?”季濯缨一脸震惊,他走过去查看那些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打开一看,居然是两只大牌护肤品正装和一个品牌保温杯,快赶上很不错的婚礼伴手礼的配置了。
钱没处花烧得慌。
这句话碍于众人前,季濯缨不好骂出来,怪不得一路上大家都对他喜笑颜开的,大几百块一份的伴手礼谁拿谁不开心。
虽然对余不多的钱包实力没什么怀疑,但季濯缨还是感到肉疼,自己又不在意那些外界的评价,人情面上的漂亮功夫自己自然从来没有想要做过。
季濯缨的人生价值观就是我既然谁也不欠,那就谁也不讨好,这大概就是他和余不多的区别所在。
季濯缨望向被人群包围的男人,他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厌其烦地听着、回应着那些和他没关系的陌生人的无用废话,这个时候的余不多就是工作形态的余不多,散发着成熟包容的魅力、自信无畏的气场。真是奇怪的男人,在这种人情场上如此敏感细心,对待他自己的感情又是如此的愚钝固执。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男人看向自己,目光交汇了,季濯缨故作不满地撇撇了嘴,余不多则是弯了弯眼睛。
季濯缨心中一紧,别开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