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不断穿梭、倒退。
呼啸的风,肆虐贯穿了她的耳朵,催促着她清醒。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嘴里不断念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像是鹦鹉学舌。
灵魂裂了一道缝。记忆成了飘散的沙砾,随着她的每一次自愈,一点点流逝。
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梦里。
这是她第一次记起了他的名字。
啊,对了——
这是梦。
竟然是在梦里。
她突然惊醒了。
“竟是个梦”的冲击,比梦中经历的一切还要让她惋惜。
等适应了刺眼的光亮,意识被逐渐拉回。
通体的寒意已经消散,她发现她睡在一张大床上,床头上摆着一束浅绿色洋桔梗装饰的相框——
上面是一个卷发的女人,眉眼舒展,笑得温婉。
是她。
三十岁的丁梳绿。
“做噩梦了?”
房门被人推开,顾佳书端着热好的牛奶,斜靠在门边上,神情疲惫地看着他。
顾佳书是好友温柚介绍的相亲对象。
他们接触了快两年,但因为彼此工作原因,还停留在互相了解阶段。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上周她在家里低血糖发作晕倒,被助理花穗念叨了好久。
花穗邀她搬去一起住,但她怎好意思,最终在顾佳书的邀请下,搬到了他的公寓。
相处了两年多,是该再近一步发展了。她没有反对的理由,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些年时常噩梦缠身,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有人。
她缓和了几秒,小口小口喝着牛奶,末了又对他说“谢谢。”
很客气,很疏离。
顾佳书盯着她看了两秒,在床边坐下,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做了什么梦?”
“只是想起了一段过去。”
她也说不明白,究竟是睹物思人还是潜意识作祟。
总之前一日接受完采访,今夜就做了一个和采访内容大面积重叠且不算美好的梦。
顾佳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你刚才,在梦里一直喊小绿。”
他顿了顿,静静看她,“就这么喜欢自己的名字?”
安静的房间更安静了。
她握住牛奶杯的手一顿,那一刻,觉得自己比玻璃杯还要透明。
顾佳书的目光并不具备攻击性,可分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蠢蠢欲动,无处遁形。
“嗯,喜欢的。”
她承认了。
“啪”的一声,有什么弦断了。
是她的,也是他的。
斟酌良久,她放下了牛奶杯,在深夜不够理智的时刻,决定趁机坦白些什么。
“佳书,我有话要对你说。我……”
她只勉强开了个头,就被顾佳书打断。
“你的采访已经公开了,我有看过,joy做得很不错,你上镜也很好看。晚饭时偶遇到了苏教授,她说她和她先生想要补办婚礼。邀请我们一起参加。”
顾佳书很少这样失态,他单手拿着取掉的眼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继续很慢的说道:
“花穗的能力很强,美术馆交给她打理应该会不错。最近你没什么创作的打算,我想……或许你可以暂时休息一段时间,试着相信身边的伙伴,也是会轻松更多。”
“你……”
“梳绿。”
顾佳书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一贯冷静的人,此刻却显得那么不冷静,就连语调也急促了起来。
“下午我的助手,那个曾送过你花的小陈,告诉我,他新交了女朋友,可能今年要结婚。”
“师兄发了邮件,他的实验进展很顺利,末尾他有问候你。他的妻子在前几日分娩,添了一个很可爱的baby,附上的照片我有保存,感觉你会想看。”
“今天父亲给我来电话,说家里最小的妹妹都要结婚了,问我什么时候可以。”
“我说很快。”他顿了顿,观察着暗光下她的表情。
“梳绿,我可以不介意。”
她愣住了。
相处两年有余,她承认顾佳书是个很理想的搭档,倘若外婆和小姨还在,也一定会劝她试一试。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成人世界有太多心照不宣,很多事都无需挑明白。
顾佳书是个聪明人,从她梦中念出的名字,再结合着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采访视频,不难猜出她欲言又止的原因。
她也不傻,自然也看出他几次打断的用意。
但是何必呢。
“对不起。”
一场艰难的思绪拉锯战后,她只能用最讨厌的一句话解围。
可她对不起什么呢,她什么也没做错。
他们从最初就说好了在接触中保持着平等且自由的关系,一旦发现不合,都有及时叫停的权利。
“我饿了,要吃点东西吗?”顾佳书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还坐在床边,表情看起来不太好,但顾佳书已经顾不得看她到底是什么表情了。
多少有一点狼狈。
在此之前,顾佳书一直觉得丁梳绿是个很合适的伴侣候选人。
她样貌端正,不是很漂亮,但看起来很舒服,履历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孤身一人,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应对丈母娘之类的。
他们相处的还算合拍,因为都是性格很冷,且对爱情没有要求和期待感的人。
这两年接触下来,虽然一点爱情的火花都未曾出现,但双方都还算满意这种状态。
父母提醒他成家的消息一次次填满了他空荡的微信页面。据说在老家的同辈们,很多都有了小孩。但他知道,结婚这个词,对眼前这个他处处还算满意的女人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词汇。
——他们甚至还不是恋爱关系。
尽管他知道,只要他求婚她一定会答应。
那也不过是出于很无所谓的立场,是同他一样,觉得婚姻可有可无,是必做但也不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谈不上爱。
所有容易外泄的情绪都是极其凶险。
他很早就明白。
“想吃鲜虾面。”
跟在身后响起的点菜声打断了顾佳书的思绪,他默默收回来准备打蛋的手,从保鲜盒拿出了新鲜海白虾,干净利落地处理。
他们两个都不太会做饭,只能简单的水煮,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依靠点外卖。
朋友调侃,“你们俩都这样,以后怎么过日子。”
她很随意地跟着开玩笑,“那就不过喽。”
当时他并不在意,反正只是试试,能不能走到以后,他们都没有信心给出决定的答案。
可现在。
“佳书,我想起了一个名字。”
她还是直白地说了出来。
这才是她。
他认识、了解的她。
丁梳绿。
挑虾线的动作一僵,顾佳书知道,还是没办法顺利糊弄过去。
“一个……”
坐在餐桌前的女人面色疲惫,她用掌根按了按眼睛,很艰难地整理着语序,“一个对我来说,很特殊的名字。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梳绿,”顾佳书深吸一口气,再次打断她,“你的采访……我已经看到了。我不知道你以前叫丁珍妮,也不知道你来自南陵……”
“嗯?”她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些,“我没告诉过你吗?”
顾佳书的眼神黯淡,声音像是沉入海底的一颗小小石子,激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我们从未提到过过去。”
“这样啊……”
厨房里开着暖灯,餐桌前的女人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若无其事地笑笑,“没关系,都过去了。”
“还没过去,”顾佳书突然正色了起来,“我不是突然提起这件事。下午……看到你的采访视频后,我想了很久……甚至还给堂妹打了一个电话。”
珍妮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坦白是一回事,但被对方先一步告知“我已经都知道了”是另一回事。
她讨厌被动撕开伤口的感觉,于是大部分情况下,都会选择主动扯掉那层结痂,让伤口再次变得血淋淋,然后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只要她先出手,她就是不在乎,她就永远掌握主动权。
接受采访时也是这样。
她在公众面前坦然带出了过往。
果不其然,还没隔多久,就遭到了梦的反噬。
只是没想到,这次会这么清晰。
顾佳书并没有质问她,而是动作很轻地按下她的肩膀。
“梳绿,陪我回一趟南陵好吗?”
“从私人角度来说,我想邀请你一起参加堂妹的婚礼。爷爷的身体不太好,我想让他见见你。”
“从医生角度来讲——”
顾佳书轻叹一声,疲惫相较于她亦是不输半分,“我看完了你的采访。回到南陵,或许对你有益。”
“我们……已经维持现状很久了,或许,也是时候考虑该近一步发展了。前段时间我还很自信,但是现在……”
顾佳书镇定地看着她,“可现在,我觉得我们都还没准备好。”
“所以,我想再给你,也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
到底什么机会,她没有问清楚,但第二天就和顾佳书踏上了归途。
她自告奋勇的坐在了驾驶位,一丝不苟的顾教授在白天又恢复了淡然冷静,坐在副驾驶翻看平板。
她偶尔会从后视镜里瞥一眼,他眉头时而蹙起,表情看起来不够愉快。
两人在工作上互不干扰,她知道他是个学术怪人,身后还带着不少学生,大概又在为什么狗屁不通的论文而发愁。
她随便选了首歌播放,淡淡瞥了眼顾佳书后就继续开车。
倘若她再好奇一点,就能看到顾佳书平板上,那份左右他情绪的采访视频。
——“27岁,我叫小绿,丁梳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