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信将疑,却还是拿钱自镇上租回一驾马车。
小摊歇业一日,三人徒步而去,于未时归来——
“该说不说,有马车赶路真是快!”谢弥音放松下来,背靠车厢,整个人纵是随车颠簸得一颤一颤依旧舒眉展眼。
“不到半个时辰……”一旁的秋禾自侧窗向外张望,见乡野之景掠过眼前,很快,便到了她家门口。
听闻马车吭哧吭哧而来的声音,院里的承望放下择菜的盆子,拿了根竹竿,一瘸一拐推门出来。
“他……走路都不利索……”见此状,余雨蹙眉道。
“不行的话,就让师傅把马车驾回去嘛。”秋禾道。
门帘之外的师傅一听他三人之言,忙道:“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你们不要这马了,今日的钱也得给我结。”
秋禾笑道:“那是肯定,今日怎么说也是师傅选了匹好马,多谢师傅。”
马车很快稳稳停于门口,秋禾撩帘下来,转身为余雨搭一把手,提醒她慢点。
众人下车后,是谢弥音先开口:“承望,喏,来吧。”
承望点头,拄着竹竿上前。
“你也慢点……”秋禾道,刚一说话,身旁两位伙伴外加一位师傅便转头看向她,惹得她马上闭嘴,低头为承望让开一道。
他脚底趔趔趄趄,终于攀上马车,将竹竿置于车厢,倒是很快娴熟地坐下,牵起缰绳,平静问道:“去哪儿?”
“沿土路绕一圈吧。”谢弥音道,两步也上了马车,又一次钻进小车厢,“我跟着看,秋禾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吧。”
“嗯嗯。”余雨点头很是积极。
——“驾!”
马儿一仰,腾步而起,转眼奔出几丈远。
站于原处的三人见马车驶出,心里皆捏上一把汗。
马车上,承望倒是熟练驾马,沿土路七弯八绕,不久便消失于茂盛的杂草丛中。
他身后的谢弥音紧紧环抱自己,蜷缩于车厢一角,觉着方才不该为了在两位伙伴面前逞威风,眼下将自己立于危地,实在是怕前头的跛子等下要了他这小读书人的命。
窗外光景变迁,艳阳一缕一缕穿过草丛,待终于越过层层阻碍,彻底洒进车厢时,谢弥音见马车外广阔田野。
田间百姓俯腰插秧,听见土路上传来怪声,纷纷抬头张望。
便见谢县令家的小子于马车上挤眉弄眼。
而前头驾马之人,更是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甲:“这是镇上来的人吧?”
乙:“没见过……”
丙:“我忙完了,我倒要看看去。”
丁:“那三小个又瞎捣鼓些什么呢……”
一说“三小个”,在村里可是人尽皆知,从小到大,这三人最喜捣鼓些有的没的,不过都是小孩,不生坏事,他们大人也不计较。
甲打断道:“可不小了,秋老三家的秋禾今年再不嫁人,就要被官府抓去了!再过两年余商人家的余雨也得走这一程!”
“哎,看看去,看看去……”
不多时,马车平稳地绕土路一圈,回到了秋禾家门口。
一趟下来,谢弥音自忐忑不安转为气定神闲,他稳步踏下马车时,果然收到了伙伴们炯炯目光。
“承望,靠谱!师傅,结账!”谢弥音一拍胸脯,道。
“善哉。”师傅笑着,接过余雨这几日新兑的银两,“祝各位掌柜生意兴隆,有空我也去光顾啊!”
秋禾为他指路道:“师傅,回去的路您慢走。”
“嘿,谁说我走回去!”师傅揣好银两,不紧不慢地走到马车后头,取下了一块小板子。
师傅将小板子置于地上,众人才发现上头还有四个极小的轱辘。
“回见!”师傅言罢,一脚踏板,一脚蹬地,溜着这怪异的木板子离开了。
没空多张望这师傅的“巧思”,众人忙转头看向新的“驾马师傅”。
承望缓慢地自马车上下来,还是那副颤颤巍巍的模样。
跛脚不是装的!会驾马也不是装的!
谢弥音向承望递去那根竹竿,道:“佩服。”
-
次日拂晓,秋禾照例起床熬汤,院中尚有微光,除了那匹一身牛劲儿的新马,还有忙于择菜的承望……
自打承望暂居她家,也不知爹娘为何总让他择菜,或许是他也仅能忙活这个,不过如今,他有了新活儿。
二人依旧没有交谈,各自埋头忙活。
天明时,谢余二人又欢声笑语着自土路而来。
如今有匹良驹,那辆随三人出走半月有余的小推车也可暂时歇下了。
谢弥音倒是还记得将那面小旗帜招牌揣来,而上头,已经由他题好“秋禾铺子”四字。
落笔豪迈,颇有生财之意。
秋禾牵马走上门口土路,见承望纵是歪着身子也三下五除二将马车接好,她未多思,转身回屋搬上小摊所需的东西。
准备启程时,秋良季桐推门出来。
“孩子们,慢些啊……”
“爹,娘,不必忧心啦!”
……
马车又一次疾驰上路,实是平稳。
去往镇上的路并不复杂,沿小道一直走便可,难的是路途蜿蜒曲折,山峦起伏。
“想着只需半个时辰便到地方,舒心万分……”谢弥音眯眼,如昨日那般闲适道,“悠着来,好日子长着呢……”
听谢弥音讲这话,余雨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小秋掌柜,有些犹豫问道:“秋禾,不过…那件事……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那件事?
想来也知道,仅能是因那“女十八不嫁,家人坐之”律法,而缠上秋禾的婚嫁事宜。
众人不提,她也不能不思虑。
“未见男人。”秋禾摇头道,忽而盯上谢弥音,她笑道,“姊妹倒是见着一个。”
“我……!小生不与姑娘家生气……”谢弥音双手合十,继续闭眼休息。
余雨不知从何生出鬼点子,低声道:“若是论熟悉,谢弥音确实可以先与你‘结亲’,待官府走后,你俩‘和离’,倒时我也快到年纪,再借谢弥音一用……”
“嘿!我爹要是知道我这德行,非得抽死我不可!”谢弥音喊道,好似已经在与他那县令爹求饶,“皆是姊妹,莫说这些有的没的……”
“是啊,皆是姊妹……若是能寻来个赘婿入门,此事好办多。”秋禾伏着脑袋,静静听着车轱辘声与土地相碰、接连不断的声响。
家中田契遭人觊觎已久,秋禾明白,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弥音觉着里头太闷,扶着厢壁钻出车厢,一屁股坐在承望身旁,同他闲聊起来。
谢弥音:“承望,听说你来自隶州?那是什么地方?”
“无山之地。”承望平静道,依旧专心驾马。
“山之外是什么?”厢内,秋禾忽然问道。
“飞雪。”承望淡淡道,似已见过万千寒絮,不带丝毫兴致。
可另外三人,生于这片四季更迭如同仅有春夏的山林,当真从未见过他口中的“飞雪”。
便是只觉新鲜。
一路上,他们知晓了承望的“过去”——北方原野多良马,承望少时与马儿一道生活,骑马自是不在话下,奈何日子苦,为生计奔波,没几年,他便跌断了腿,残废至今。
苦闷的情绪总于众人中流转,秋禾不想新来的驾马师傅因他们而伤心,马车最后还是开进了镇里。
至少让承望能一人走走,好好看看这有山之地的光景。
他们支起小摊子,很快便有一群百姓围上来,挨个点起吃食来。
秋禾三人立马将路上种种思绪抛之脑后,煮粉的煮粉,打汤的打汤,装菜的装菜,一下忙得不亦乐乎。
有了这马车,他们还为客人添置了些小板凳,叫他们落座后安心嗦粉喝汤。
而不远处,承望揣好整整三旬的工钱,拄着竹竿,直往镇上各种铺子去。
好些姑娘家注意到路上这位长相不凡的俊俏公子,也不知这位“不慎”摔了腿的公子从何而来,可惜看着生冷,惹得她们红着脸望一眼便过。
承望走得慢,也未停步,直至寻见一家弓箭铺。
驾马之外,他与箭术亦是再熟悉不过……
-
“秋禾铺子”生意依旧火爆,镇上百姓无人不喜当地正宗美食,身于家乡更是离不开此番滋味,很快,又让秋禾早早收摊。
归家时日暮未至,众人难得趁天明收拾锅碗瓢盆,干劲十足。
今日与先前不同,马车回村不久,不少村民接踵而至,聚于秋禾家之外。
有村民见秋禾出来,喊她:“秋禾!去镇上赚钱啦?”
“昂,廖阿公!”秋禾点头笑道。
又有村民问话,还上前好奇地摸摸马车厢:“秋老三也是老实肯干,家中有银子,不错。”
见有人上了手,周围一下又来好几人研究起这村中不常见的大家伙。
“别碰马啊,它会踢人的!”秋禾看众人垂涎欲滴的模样,还以为他们是见了何等美食……生怕马儿“误会”,受惊伤人,请村民们稍稍平静些。
上前来的村民多是来见世面的,往日与她家也算邻里和睦。
不过,远处躲在杂草丛中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一片黄绿间,二伯母身上扎了些苍耳,带着大儿子朝这头张望。
她看的不是马,而是那日令她闻风丧胆的贵公子——
“他居然是个跛子!!”
一旁的大儿子秋略听见这话,也是震惊:“娘,你说的官老爷?只是个瘸子?”
“千真万确!看来……那一身衣服来路不正。”她指向远处于村民视线之外的承望,此刻依旧拄着那根破竹竿,遥遥望去,人也憔悴得同竹竿无异!
二伯母心中又打起了秋老三家田契的算盘……
“等我报官去……看你家赚多少钱也得过苦日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竹竿”承望身后背着一把用布裹好的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