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敬十二年初,春寒料峭。
东风未至,北风仍甚嚣尘上。飞雪肆意席卷四洲,却唯独越不过闽地的连绵群山。
山里的人间四季常青,入春后雨水日渐富足起来,淅淅沥沥沁润山中林木。
林间,不少人背着箩筐躲在树下避雨。春雨又至,到了祭祖的时节,落雨时山路难行,众人纷纷趁着天边只挂一层浮云的清晨出发,却还是在山中被雨水拦下片刻。
那便只好待雨停后,再清出一处地焚纸,寄托对前人的思念。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驻足高树之下。
雨并不大,秋禾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拿着锄头一点点清理祖父墓附近的杂草。耳边细雨敲叶的沙沙声不绝,脚下泥土掺着新叶一并蔓延出淡香,手上不紧不慢忙着,都于她心间化为一悠然小曲。
埋头忙活着,不多时,她便将大片杂草挖出,敛好抛下山崖。
秋禾的爹娘也忙活完,见雨快停了,招手让林子里的亲戚们出来:“哥哥嫂嫂弟弟弟媳们,咱把东西摆出来吧!”
“雨还没停的嘞!都是你们家偏要上山!给我家儿子搞得风寒了怎么办!”二伯母站在原地不动,埋怨道。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见她管,她的小儿子此刻还在无树遮蔽之处淋着雨玩泥巴,给他的小蓑衣也不知被他扔到哪儿去,早就变成了个只顾着玩的“落汤鸡”。
他的“慈母”方才怕是一刻都没留意他。
见小堂弟玩得满脸泥,秋禾瞥他一眼,又看向远处林中的二伯母。
“看什么看!”二伯母呵斥道,却还是干站着不肯出力,“反正都上山了!再说我儿子玩泥巴都有一股聪明劲儿,三弟家的秋禾倒是……”
又来!
秋禾转过身去不想再面对那一大群只会指手画脚的懒汉,左右勾住了爹娘的手。
“你可别不听!我告诉你,秋禾,我这个不识字的村妇也知道,按大熙律法,女十八不嫁,家人坐之!”二伯母喊着,很是威风。
一旁总在村里惹是生非的四叔也笑道:“哎呦,都差点忘了!过了年,咱家秋禾都年芳十八啦!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派人领着你全家去寻个好汉子啊!”
“啧啧啧,可惜了,咱家男丁多,都是堂兄弟,没法‘肥水不流外人田’呐!”二伯母附和道。
“如果三哥家实在困难,我们兄弟姐妹可以帮你们种好那些田地,咱一大家子人还能照顾你们!只要三哥愿意,田地也不会被官府收去!毕竟只有一个女儿……这家,迟早得散,三哥还是早做打算吧!”四叔谈论到这种美梦,才晃晃悠悠走出树下。
“胡闹!!”秋禾的父亲秋良终于忍无可忍,“今日我们来是祭奠先人,不是到这个时候了还净说一些胡话!”
“哟哟哟,不就开开玩笑,三哥怎么还当真了?”四叔啧嘴,忙背好箩筐,从小土坡下来。
“就是就是…………”
“就是……当哥哥的,怎么还发这么大脾气!”二伯母拍拍身旁的丈夫,“还是你这个做二哥的安分。”
二伯木着脸点点头,有这个婆娘在他身边,他自然是“老实”得不得了。
林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出来,家家都有斗笠蓑衣,方才避雨的时候不见他们主动寻一点儿活干,偏要催着今年“做主”的秋禾一家“挑大梁”。
秋禾实在不情愿与这群人多待半刻。
这类亲戚,平时在村里尚可避着不见,但每逢祭祖,出自一脉之人不得不“团聚”之时,如何都避不开……
好在,她的爹娘都是明事理之人。
一家人都知,秋禾的婚嫁之事不是三两句玩笑话就能草草过去的。
作为独女的她若是就此离家,父母老无所依,在村里定会遭致一些刁蛮的亲戚邻里欺辱。
秋禾不希望此事发生。
如果还有时间,她想做点小买卖,为家里挣钱。
“女儿,你不是打算去镇上摆摊么?”母亲季桐搭住她的手,“爹娘支持你,过两日就去镇上帮你挑挑菜。日子还长……咱别管他们瞎说。”
秋禾抬眸看向母亲,她不意外父母满心为她着想,因为她也满心想父母过上更好的日子。
有父亲秋良挡在前,母女二人的对话再无刻薄之人打断。
祭祖结束之后,亲戚们一哄而散,还是秋禾一家静心打理好最后一些事才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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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秋禾家的日子过得并不苦。
秋良季桐夫妇俩早年在外地做买卖,勤劳踏实,挣了些钱后回到乡里。都是农村出来的,肯干便能继续生财。一来二去,家中种地的收成也好。不过小百姓的生计总会不安定,谁家都不例外。
过往十多年,某些亲戚面上与她家关系还行,却每在她家有困难时落井下石,条件好些后又觍着脸论起“兄友弟恭”。
秋良季桐心中有本经,从来不让闺女受这些人影响。
直到今年,秋禾到了律法上规定的“最迟”成婚年纪,这些亲戚就变本加厉,三番五次为夫妇俩“出谋划策”,实际是盯上没了秋禾后秋良家的一切。
那些人私下都说:秋老三家的大姑娘嫁出去之后,这隔着一座座山,她可再不回来了,那这和丧子有何区别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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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禾才不在乎这些人的瞎话呢。
她要翻过一座座山做生意去,再一座一座翻回来,把路上见闻告诉那些村民朋友们,将赚来的钱留给家人。
虽然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山外的山会不会更陡峭,但她常听赶路的外地人说太阳会自田间落下,而非山头。
只待明日,便会有她做生意翻过的第一座山。
想着,她扛起专属于自己的大锄头,背着大箩筐,脚步轻快地往山里挖笋去。
她同地里耕田的老牛打招呼,也与路旁成群奔跑的鸡鸭问好。
大公鸡见是她来了,扑哧起跳,陪她走上半里路。
……
春雨连绵,今日稍稍放晴半日,山间亦是湿漉漉一片,足下泥泞不好走,倒也让土地松软不少。
笋尖染着土色冒了个头,山外人要一番好找,秋禾却再熟悉不过,几锄头下去便刨上来一根又嫩又圆的笋。
这些笋可称“肥美”,想着,她拨开上头附着的泥土,一根一根放进箩筐里。
不多时,她便挖了快一筐的笋。
秋禾歇息时,拍拍身旁高如箭簇的竹子,又与整片竹林“闲聊”起来。
“话说……各位生得高大,望得更远,能否告诉我,山那边的山是什么模样的?……”
她却无论如何也等不到身后高竹的回应。
“无事,过些时日,想必我也看见了。”她自言自语着,顺手采下一片翠绿长叶,将竹叶对半折起,放于嘴边吹气,忽而有“鸟叫声”回荡林间。
此刻便是“鸟语”同“竹香”相伴。
半晌,待身上薄汗被春风敛去,秋禾掷去手中的竹叶。
“正同爹娘所言,日子还长!”秋禾自顾道,一鼓作气站起,对着眼前一片翠竹,一拍自己的胸脯。
却不料脚底一滑,摔了个屁股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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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近山头时,秋禾背着满满一筐笋下山。除了屁股上两处圆溜溜的泥土印,今日的一切都值得她再哼一小曲。
父母待她百般好,但也总有不太好意思的地方,就比如秋禾不太愿意被大人听见自己咿咿呀呀乱唱的歌儿,所以每次近家门时,她都会安静下来,等确认家中只有自己一人时再放声欢歌。
眼下又快到家,她早早闭上嘴,却总感觉不对劲。
家门未关。
难道爹娘在家么?他们不是去镇上了么?
推开半掩的屋门,傍晚时刻家中有些昏暗,她走进屋里便见厨房被翻得凌乱不堪,锅碗瓢盆掉落一地,连一旁米缸盖子都不知所踪。
家里这是进贼了!!
不及再多看一眼,就听见爹娘卧房传来一声异响!
她忙放下那一筐笋,提着锄头就往卧房去。
一推门,只见一个背着袋子的人影消失在窗边。
“哐当!”窗扇应声掉下。
他不仅偷东西,还在慌乱之余把秋禾爹娘卧房的窗子搞得稀巴烂!!
秋禾咬牙切齿,忙冲出家门追赶落荒而逃的窃贼——“小偷!别跑!!”
这小偷拼了命地跑着,身后麻袋一晃一晃,里头定是有不少她家值钱的宝贝!
乡间,一前一后二人一溜烟跑去百丈远。
好在这小偷像个外乡人,不认路,竟沿着土路就往秋禾发小家方向跑去。
她紧追不舍,经过发小谢弥音家时,边狂奔边喊道——“谢弥音!出来抓贼!!!”
她知道谢弥音此时一定在家中念书,果然,谢弥音很快举着棍子追上她,抓人队伍添至两人。
这窃贼却越跑越远,情况不对,这么追是追不上的,二人便下小道抄近路。
往村口山脚方向而去,很快经过另一发小余雨的家,秋禾和谢弥音边跑边喊道——“余雨!出来抓贼!!!”
他们知道余雨此时一定在家中数铜板,果然,余雨很快举着镰刀追上他俩,抓人队伍添至三人。
夕阳在坠山前稍稍驻足,于他们身后映出满地金辉,更让远处大路上逃窜的小偷浑身闪金光,惹眼至极。三个高矮不一的彩色影子掠过比人高的杂草,越过水渠,重上大路。
自小路追果然一下缩短了抓贼小队与小偷的距离,只差一点!!
秋禾抡起锄头,随时准备往前一击。
谁知忽然到了村门口,这小贼一下钻进芦苇丛中!
不好!他要上山!!
——“秋禾!你们在干什么呢?”是母亲季桐的声音!
他们夫妇二人背着自镇上买回来的各种菜、香料,朝狂奔而过的三人招手。
抓贼小队依旧脚步不停,各自喊道——
“娘,咱家进贼了!”
“姨母,抓住他!”
“别让他进山!!”
于是,抓人队伍添至五人。
可众人穿过芦苇丛后,却再未看见贼影。
这小偷若真是个外乡人,在山上定是跑不远的!无非就是躲藏起来,蒙骗他们罢了。
借着天边最后一道霞光,五人在山的南面寻找着。
山南本就比山北树木茂盛不少,树木丛生,可藏身处不少。那贼像化作尘埃,随着穿过林间的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暮时分,天幕又逐渐由粉黛化为雪青色一点点暗去,叫没有火把的众人愈发看不清山林里的路。
“秋禾,太黑了,该下山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出摊呢!”谢弥音喊道,此时黑夜已蔓延至足下,不多时便会彻底笼罩群山。
“可恶!还是让他跑了!”小山崖底下的秋禾喝道,多么不甘心!她猛地一踹脚边土块,却发觉脚感不对,好像踢到了一柔软之物……
黑暗中,她急忙弯腰查看,发现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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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贼人!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