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一片雪白里的巨石好似一座座小山丘,众多穿着白衣粗麻的小人手里都紧握着一把把冰冷锋利的铁锹,一下下卖力的凿向面前的小山丘。
每一次碰撞,剧烈的震动似千万根冰箭从掌心蔓延向上,震得胳膊麻木难耐。
昨日给谢渊忱送药的士兵目睹了他拒绝裴景泤的冰糖葫芦,回头就同兄弟们说了个遍。
这会儿大家聚在一块,不约而同的看着远处正在干活的谢渊忱。
“定是因为拒绝了王爷的冰糖葫芦,就被赶出来干活了。”
其中一个士兵磕着瓜子,撅了撅嘴质疑道:“不能吧,王爷都这样照顾他了,不仅盯着吃药,还给人买冰糖葫芦!”
这待遇,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在带小孩了。
送药的士兵义正严辞道:“那王爷不是受了老师所托才格外照顾的嘛,更何况你们怎么知道那冰糖葫芦一定是王爷买的,说不定是谁委托王爷带给他呢。”
众人不禁点了点头,这没法反驳。
裴景泤平时看起来严厉沉闷不喜多言,但在他们看来,王爷只是不善言辞。
从不争权势,平日里又对下属们好的王爷,是不是真给谢渊忱买了冰糖葫芦,又或者是帮人带冰糖葫芦给谢渊忱,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都一致认为是谢渊忱不识好歹,被赶出来干活肯定是他自己的错误。
“哎哎哎,快散了散了,都司来了!”
许褚萧看他们一个个聚在这里朝着谢渊忱那个方向看,拧着眉头道了句,“事儿忙完了?在这偷懒,都给我散了!”
“是!”
众人快步溜走,还不忘就着刚才的话题多说一嘴,“我说吧,昨日都司和王爷一同回来的,定是都司给谢渊忱带的糖葫芦。”
许褚萧无奈一笑,朝谢渊忱方向迈去。
谢渊忱已经忙活了一上午,身上的汗水早就被冷风刮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白皙纤细的手此刻都变得红肿,像是被火烤过的猪蹄。
“许大哥。”
谢渊忱扬起一抹笑容,语气还稍稍有些喘。
昨夜他去看望父亲,没曾想许褚箫也在,三人在屋内聊到了从前关于许褚箫从前在谢府任职时的过往,知晓许褚箫比自己年长两岁,从前也照看过自己几日,身为独子的他,眼下在心中已是把他当做哥哥来看待了。
许褚箫笑着应道:“歇会儿吧,活是干不完的。”
说着,他搭了把手,拿过谢渊忱手里那一筐沉甸甸的篓子,随手扔到一旁。
瞧着周围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停下了手中的活往营中走去,谢渊忱问道:“许大哥是找我有事儿吗?”
许褚箫柔声道:“没什么,只是来告诉你王爷今日要回一趟泉亭,怕是要在封地待上些时日。”
谢渊忱一愣,笑容僵硬了两秒又恢复正常,“好,我知道了。”
回去怎么没跟他说一声,新圆叔不在他身边,他也不在,谁给他收拾的东西?回去的路上可有人照应?
许褚箫见他出神,唤道:“渊忱?”
“嗯?”谢渊忱回过神来。
许褚箫嘴角微勾,眼底神绪晦暗不明,只道:“走吧,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好。”
许褚箫提前命人将饭菜都拿到了指挥使营帐内。
营帐的帘子刚掀开,诱人的羊肉汤香味直扑鼻腔,惹得谢渊忱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冒昧了。”他捂住肚子,笑着致歉道。
干活干的忘乎所以,若不是到了这里,他都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能饿的吃下一头牛。
许褚箫豪爽地笑了两声,抬手道:“饿了就入座赶紧吃吧,干活也该循序渐进才是。”
饭桌上最大的那口锅内,是白萝卜炖羊肉,冬日里最滋补的汤。
“来,先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许褚箫盛了一碗满满当当的汤递给他。
“多谢。”谢渊忱喝了一口,只觉得身体都舒畅了不少,“我能给父亲带一份吗?”
“你且放心吃吧,伯父那边王爷已经安排好了。”许褚箫淡淡道。
谢渊忱喝汤的举动顿了顿,“王爷...他已经走了吗?”
“嗯,说是泉亭那边有急事。”许褚箫边吃边回答道。
谢渊忱琢磨着,昨日和裴璟泤分别时并不是很愉快,今日这么着急走也没当面同他说一声,好歹他是贴身随从,理应也该第一时间知晓行踪才对。
“应该还没启程吧。”许褚箫淡笑道:“好奇的话为何不去看看呢?”
他承认自己这一刻是想动身去见见裴璟泤的,但万一扑空了呢?见到的话该说些什么呢?
“不了,只是觉得走的有些突然。”谢渊忱挤出一个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
他刚打算把手中的羊肉汤一饮而尽,手里一空,碗被许褚萧夺了过去。
谢渊忱茫然了一下子。
“去送一送吧,那年王爷离京时没赶上,这次说不定能赶上呢。”许褚萧莞尔一笑。
谢渊忱身体一怔,像是被人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许大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没注意,那天是我驾的马车。”
片刻后,他是被许褚萧半拎起身送出营帐的。
不知为何,谢渊忱第一次觉得军营如此之大,营帐与营帐之间的间隔如此之远。
一路上,他的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裴璟泤要离京去封地的那年。
那年他十六,裴璟泤年长他三岁。
先帝与裴璟泤的母妃双双离世,本是众望所归的裴璟泤,没迎来众臣朝拜,而是命他远离故乡去封地,冰冷的旨意。
谢渊忱知晓这个消息时,正紧赶慢赶的往府里回,脑子里净想着怎么才能见上裴璟泤最后一面。
可惜最后也没能赶上,只在城门内远远的望了一眼。
裴璟泤当时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冷漠到像是变了一个人。
还在孝期的裴璟泤穿着一身素净白衣,站在马车旁微微俯身拱手听着面前的太监宣读圣旨。
他面上没任何表情,却给人很阴沉冰冷的感觉,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像在压制着什么情绪。
谢渊忱道不明,却觉得揪心。
当时的他很想与裴璟泤好好道个别,即便他们从未说过几句话,即便在外人眼中看来,他们并不和。
他想要告诉他:没事的,你若愿意,谢府就是你的家。
这句话没能当面对他说,此后也没再见上一面。
只是每至裴璟泤生辰时,会听京中好友提一嘴,送了些什么贺礼。
每每至此,他都会拜托同好友一并捎带礼物送去,然后暗暗揣测,裴璟泤会猜出哪一件是他送的礼物吗?还会记得他吗?
他想得入神,忽然手腕处一紧,整个身子往旁飞了一小步,吓得他瞪大了眼睛。
“想什么,不看路。”
裴景泤那清冷平淡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
谢渊忱抬起头,左手还被裴景泤攥在手里举在身侧,片刻才松开。
“没什么。”谢渊忱退开一步站稳,手捏了捏刚才被裴景泤拽住的地方,语气莫名有些紧张局促,“听说你要急着回泉亭,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裴景泤淡淡道:“待会儿就走。”
“一个人?”
“嗯,策马,来回路程会快一些。”
谢渊忱不解,蹙眉道:“这么急?”
“嗯。”
谢渊忱见他语气淡漠,自己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索性要走,刚要开口道别,面前的人又开口。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放心。”
语气还是一样的平淡,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也未泛起波澜,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这句话入他的耳朵里,怎么就像是被小猫的尾巴撩拨了一下心口一般,弄的他心痒痒的。
谢渊忱阻止了自己的多想,故作从容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父亲让你关照我,你也不必这般。这路途遥远风雪又大,你还是坐马车吧。”
“没事。”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裴景泤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就这么站在营帐外。
“阿嚏”,谢渊忱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下子从暖烘烘的指挥使营帐内出来吹冷风,又没吃上几口热饭,他身体确实有些受不住。
裴景泤眉头一皱,语气不再是刚才那般平淡,多了几分严肃,“进去换一身衣服。”
谢渊忱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比自认为的还要差劲一些。
喷嚏开了个头,就覆水难收似的,连连作响。
他换好衣服时,裴景泤不见踪影,桌案上昨日那两串糖葫芦还摆放在砚台旁。
昨日夜里还有一次药没喝完,他与裴景泤的气氛不太对,早早的退出营帐去了父亲那里,想来这糖葫芦也是裴景泤的好意,当时的自己不该当着旁人的面拒绝。
谢渊忱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沉沉的,不知道是染了风寒,还是上午劳累导致的疲惫。
“把药喝了,今日就好好休息。”裴景泤手里端着药碗,神情严肃道。
“好。”谢渊忱声音变得虚弱了些。
这次的汤药与先前的不一样,没那么难以入口,多了几分甘甜。
药效叠加着疲惫,没过多久,谢渊忱就被浓浓的睡意席卷。
“这次…我赶上了…”
谢渊忱小声呢喃着睡了过去,裴景泤帮他掖紧了被子,在床边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
orz这两天做了个普通胃镜给我折腾的 加上卡文 状态堪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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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次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