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当然知道宋予初不会同意。所以决定说出这件事时,并没有回避连之倾。
宋予初冷声道:“你有本事生,那你也有本事养。我只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而不是给你们处理后路的工具!”
“阿初。”连之倾无奈喊她。
宋予初挥开她的手,对着自己抛弃自己的帮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她指着病床上的人,质问道:“当初他将我丢出去的时候,你不闻不问。你做好了他的好妻子,但没做好我的母亲,你也一样没权利来教我怎么做!”
宋予初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唯独没想到这件事。
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昧着自己的良心去做这些。更何况这人就算留着与自己一样的血缘,但她不承认这是她弟弟!
回过头,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宋德身上,语气冷淡:“自己生的,自己处理。公司你爱给谁给谁,就如您当初说的,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话落,宋予初拎着包走出病房,脚步加快,没有一丝停留。
出了医院的宋予初没回青山湾,顺路在花店里买了一大束黄蔷薇去了趟墓地,去看一眼她真正的弟弟。
黄蔷薇,当初宋为谦最喜欢的花,也是他最喜欢送给她的花。
他说:“黄蔷薇,据说这是拥有活力的玫瑰,被送之人会拥有超凡的力量与勇气,可以战胜一切困难与挑战。所以我希望姐姐也能像它一样勇敢坚强!”
时过境迁,现在这束代表勇敢坚强的花轮到她送出去了。
宋予初在墓地待到天黑。再次回到医院时,却被告知宋德已被送到抢救室里抢救。
她赶到抢救室门口时,一眼便看到坐在铁椅上的连之倾时,她佝偻的身子,双手抱着头。那一刻,宋予初说不出什么滋味。
轻脚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听到动静的连之倾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宋予初之后,所有坚强在那一刻轰然倒塌。抬手抱住宋予初,强忍低声哭泣。
宋予初不太会安慰人,这么多见过去了,与父母之间早已有一层隔阂。这层隔阂令她想出能想到的安慰话语,却迟迟道不出口。
最后,她抬起手臂,在空中倏忽停住,犹豫半响,落在掌心轻抚安慰。
宋德的病情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同行之人都因伤势过重而不治身亡,不用想作为同行的宋德会是如何。
从抢救室里出来时已是晚上十点。许是心里有事,宋德并不愿意继续沉睡,在护士安顿好离开后,他便睁开眼。
病房灯光昏暗,只有落地窗外悬在半空的夜光透射进来。
连之倾去热水间打热水,宋予初扯了张椅子坐在落地窗前,手机早已关机丢在沙发那充电,无事可做,只能干坐在那发呆。
“阿……初。”
一道有气无力的沙哑声从面前传来。
宋予初抬起眼睑,那双平淡无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一场重病早已经折下男人最强硬的腰肢,那傲然挺拔的胸膛变得佝偻。他口带着氧气罩,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蠕动唇瓣轻声呼唤。
“医生说了,你现在好好休息,要是没什么事就躺着。”宋予初顿了一秒,“有事也躺着闭嘴。”
她知道宋德想说什么,但这个坎就算连之倾已然给她劝导,但她还是过不去。
宋予初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腿上,细细摩挲指腹。像是以此来看抗拒他的要求。
“那是……一个孩子……”
“那我呢?”宋予初仍未抬头,平静问,“我不是吗?我当初也是九岁被你丢出去,这些年你管过我吗?他现在是孩子,我当初就不是孩子了吗?还是说你就因为他是男孩,就如此厚此薄彼吗?”
当初她被宋德送出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处理寄住家庭的关系、一个人处理自己的糟心情、一个人处理人际交往。
可最后得到什么?得到的是他们一味的偏见与欺凌。而那时的她,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无处发泄!
宋德沉默好一会,眼睛没再看她,浑浊的双眼盯着天花板,道:“算是……我亏欠你的。”
“对不起。”
就这么平平淡淡一句“对不起”,她等了十四年。她不知道宋德是出于什么心态与她道歉,但那一刻,这一句“对不起”犹如千丈重铁落在她肩膀。
沉重到难以呼吸。心里腹诽的好些话,在这一刻咽在喉间难以言表。
在抢救室门口,连之倾与她说了很多,有一半都是为宋德解释。他的重男轻女思想是从祖辈那传下来的,这个宋予初是知道的。
宋予初出生那会,就不讨爷爷喜欢,甚至连父亲这边亲戚都不太喜欢她。
只不过后来她出国读书,不太常回来之后便也少了联系。就算他们提起,宋予初也能做到不予理会这些。
连之倾也是这时推门而进,宋予初带着椅子挪到一旁,坐在椅子上头抵着落地窗看着楼下。
耳边时常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宋予初只是默默听着没说话。就连连之倾替自己答应会将那孩子带回来时,她也是沉默不予以回答。
没再听到她的拒绝,宋德显然是开心的。
宋予初不太搞得懂连之倾到底怎么想,自己丈夫出轨生子,她还想着去收养情人的儿子。
不过,总归不是自己养,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是不喜欢孩子的,也不可能接受。
翌日一早,医生特意来嘱咐了宋德的身体状况,这个话题没有避着宋德,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这主要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宋予初扮演一位旁观者,听完这些也没什么想法。没待一会就被连之倾催促去美国将那孩子接回来。宋予初本是不太乐意,最后烦得没辙只能订好飞机票出发去美国。
飞了将近十四个小时,宋予初已经全身疲惫,本想休息,但又顾及宋德那身子骨能不能撑到她接人回去。
到达美国纽约机场,按着宋德给的地址打车去了一个名叫温得斯堡的地方。
这是类似一个庄园的地方,位置不算太偏。宋予初坐在车内望着周遭犹如荒野的地方,真怀疑宋德是不是给错位置想把她卖了。
到达目的地,宋予初双手抱臂朝门口走去,木门大敞开,拱桥似的木门上挂着大木牌,上面赫然刻画着——
Song。
宋予初微蹙盯着几秒,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庄园内,一条由鹅卵石铺满的路道两旁,皆是风行草偃,春意盎然。
四周太过寂静,静得都怀疑这里是被人遗弃荒废地。
不过此处风景很好,的确是一处适合养老的地方。宋予初走到房子门口,面前是一栋二层小别墅,装修风格更像于中西结合。
走到门口,大门紧闭,宋予初试探性敲了几下,没有任何回应,本以为没人准备离开,这时门突然被打开。
宋予初看了眼,没人,视线下移,映入眼帘是一张半露在外边的脸蛋,稚嫩。
一霎那,宋予初愣在原地,瞳孔里皆是他的面孔。
原因无他,这显露出来的半张脸,轮廓竟然与小时候的宋为谦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最为相似。
宋予初手脚发麻上前一步,小男孩往里躲了一下。避免自己熟稔会吓到他,宋予初后退一步蹲下来,刻意柔和语气:“你好,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小男孩猝然开口:“你是妈妈吗?”
宋予初愣神,“啊?”
还没反应过来,顷刻之间,小男孩推开门跑上前抱着她的脖颈。小脸死死埋在她的颈侧。
宋予初嘴角一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解释道:“我不是你妈……”
“晨晨?”
宋予初抬起头往门内看去,一位年纪偏于四十多的中年女人走出来,身上套着围裙擦拭手背。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住了。
她试探问:“夫人?”
宋予初想站起身,可是小男孩抱着她的脖颈不撒手,只好抱着站起身,解释:“我是他……姐姐,姓宋,是来接他回家的。不是他妈妈……”
女人不好意思笑笑:“不好意思啊,您长得与晨晨太像了,以为是他妈妈呢?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妈,我是晨晨的保姆。”
张妈让开道,“宋小姐,请进来吧。”
“好。”
……
进入里屋,装修风格的确与国内无异,却偏儿童风许多。张妈端来热牛奶给她倒上。
张妈:“因为要照顾他,家里只有牛奶,请见谅。”
宋予初摆摆手,“没事没事。”
余光瞥过一旁从进屋就黏着自己不撒手的小男孩,犹然记起他好像除了第一句喊自己妈妈以外便没有再开口。
张妈注意到她的目光,坐在一旁沙发解释道:“他患有自闭症,自我接手照顾他开始,便没听过他说话。刚刚那是第一句。”
“他母亲,不常来吗?”
张妈一愣,“你……”
宋予初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我跟他是同父异母,前段时间他母亲跟我……父亲偶遇车祸,去世了,我父亲就想接他回去照顾。”
张妈自知说错话了,“不好意思。”
“没事。”
张妈面容愁然,叹了口气,说:“我并不是晨晨母亲招过来照顾孩子的,而且她的秘书,所以我也没见过孩子母亲长什么样。我刚接手时,孩子还不到一周岁,中间这一年多也没等来孩子父母。前段时间我家儿媳怀孕,本想辞职回国,可总是联系不上她父母,我一个人带回去也不好,又怕孩子在这可怜,一耗再耗就耗到现在。”
听完这番话,宋予初倒挺意外,还以为这孩子也会是在父母疼爱中成长,只不过顾及那时她的父母还未离婚,没想到同自己一般。
自闭症……
心脏病……
有时候还真这么凑巧。
宋予初在心里叹了口气,把玩着小孩的手指,漫不经心问:“他叫什么名字?”
张妈摇摇头,“没取名。送过来照顾时,只告诉我叫晨晨。”
“晨晨……”宋予初呢喃一声。
晨晨像是听懂一般,抬起头看她。
这副乖巧模样,倒与小时候的宋为谦有几分相似,可爱又听话。
宋予初低头问:“晨晨,要跟我回去吗?”
晨晨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几秒,点头。
张妈笑着拍腿,笑着乐呵:“这样也好,孩子还是交由家里人照顾比较好,说不定这病过几年也能好。”
宋予初道谢:“谢谢张妈这两年的照顾。”
“没事没事,都是拿工资办事的。”张妈笑说,“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宋予初:“今晚吧,我订了今晚八点的机票。”
“好。那我现在去收拾行李。”
……
到达京北机场已是第二日傍晚时分,因与张妈是不同落地处,在美国纽约就已分道扬镳。
本想着直接去医院,结果晨晨一直不愿意走路,非要她抱着。宋予初手腕有伤,拿点轻点玩意倒简单,重一些的拿久了就手疼,更何况是三岁小孩。
她将人拉到人少的空地上,蹲下身与他商量,“姐姐现在手疼,你心疼下我好不好,真抱不了你。”
晨晨不说话,盯她几秒上前抱着她的脖颈。
宋予初无奈叹了口气,心里琢磨到外边路还要走多久。下一秒,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带着丝丝惊讶:“宋妹妹?”
宋予初抬头,看着衣着花里胡哨的顾时礼,因被孩子抱着,只能蹲着勉强打招呼。
“这位是?”顾时礼视线落在她怀里的男孩身上。
宋予初没与他细说,打量着顾时礼身边只有个行李箱,与他打商量,“你帮我抱孩子,我帮你拿行李箱行吗?”
见男孩黏着宋予初不放,也自知她手上有伤,抱不了,顾时礼没犹豫便答应了。
“晨晨。”宋予初拍他的肩,“站好,让叔叔抱你出去。”
“不要,要妈妈抱。”晨晨不乐意嘟囔。
宋予初扶额,因为急着赶回来,回来之前没改正这孩子随便乱喊人妈妈的毛病。
顾时礼也被惊到了,指着这孩子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出不算完整的一句话:“这……这孩子叫你妈妈?宋予初,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宋予初斜了他一眼,“废什么话,把孩子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