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来了。
上京城,隆昌镖局分局热闹异常,怀星将从这里出嫁。
镖局内到处披红挂绿,镖局内个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地笑容,仿佛出嫁地是他们的女儿或者妹子,只除了怀星。
她身穿红衣面无表情地坐在梳妆镜前,旁边站着她的母亲。
柳夫人看着女儿这个呆如木偶的样子,愁容满面,她好像回到了三年前,怀敏成亲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幅表情。
她担忧怀星以这种状态嫁过去,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淮州又会怎么想呢?长命婆站在怀星后面替她梳头,一边梳一边说着各种吉利的话。
本来这个时候,女伴是可以在房间里陪着新娘的,柳夫人看到怀星这种魂不附体的状态,说是临洲城的风俗,把镖局的女镖师们都拦在了门外。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劝说,“星儿啊,你这个样子是干什么呢?嫁给淮州,你到底哪里不满啊?”
怀星转过头,定定地注视着她的母亲,甚至让柳夫人感觉有点害怕,许久,她说道,“娘,我没有不满。”
“你这个样子,娘怎么放心呢?”
怀星看着她,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又有什么好说地呢。她就那样呆坐着任人施为,好像这是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不一会,长命婆梳完了头出去了。
怀星头上带着沉重的凤冠,听李夫人训导,关于男女之事,教她侍奉公婆,尊敬大伯。怀星只是坐在那里,母亲的声音就在耳边,又在天边。
很奇怪,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个时候会愤怒、激动、仇恨,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一直逃避地这个时刻,自己居然变得如此从容,冷静,难道是因为自己作为镖师,经历了生死,即使再不愿意,自己都可以轻易接受了吗?
她不知道。
不久,她听到了外面突然变得吵闹起来,孩子的笑声渐渐近了,然后是男人们的笑声。怀星皱了皱眉,淮州来了。
“这么快就到时辰了。”柳夫人拿过一旁的扇子递给她,动容地说道,“女儿啊,娘舍不得你啊。”
怀星扯出一个笑容,没有说话。好像她不是在嫁人,只是出去一趟。
吵闹的声音来到了门外,怀星在房里听到淮州的声音,哥哥的声音,还有赵斌、罗菁菁的声音,但是没有他的声音,也对,他来干什么。
怀星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就像只要他不在,没有亲眼看着她出嫁,有些东西还可以在心里存放。
母亲站到了门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了门,放了他们进来,那股吵闹声一下子就冲击到了怀星的耳边。
她突然颤抖了一下,这一刻是那么不真实,这些人来干什么呢?可她明明身穿嫁衣坐在这里啊。
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淮州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体。怀星顺从地趴了上去,他轻易地就把她背了起来,她贴在了他的背上,没有来由的,她觉得整条手臂和接触到的地方都在疼,太疼了。
她突然想哭,可是眼睛是那么干涩,就像在烛火下看久了书一样,一滴眼泪也留不下来。
淮州把她背上了花轿,帘子放了下来,接着轿子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如同水面上地浮萍一般,向林宅走去。
很快,轿子落了地,淮州拿着红布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从扇子后面看着淮州遮掩不住的笑意,默默地牵住了另一端,至少他是开心的,幸福的。她随着淮州的牵引一步一步走向大堂,走上了父亲早就为她安排好的这条路。无论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到底愿不愿意。
接下来来,她也将按照他的设想,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她的心里好像被扎了一下,她最终还是输了,在与父亲的对抗中。她心中无限失落,好像找不到自己了。
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而是按照他人的意志生活,那这个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呢?死了吧。
很快,淮州停了下来。
两侧都是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她听见周围地人对林老爷和淮州,或许也包括她道喜。她透过扇子看到哥哥和厉山海站在一起。她只是撇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厉山海看着怀星一袭红衣,夺目耀眼。
她从来没有穿过红色的衣物。怀星不懂得掩饰,整个镖局的人都看的出来,她不想嫁。可是她,还是嫁了。
厉山海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他看了眼旁边的怀敏,一切好像回到三年前。
那时兰铃殉情,他再不愿意娶,可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愿娶了父亲定下的人。
如今,怀星在做着同样的事,兄妹俩都充满了无奈。他突然希望这件事能有什么改变,可是又说不清楚。他只是如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静静地看着,礼貌地微笑。
司仪开场,让新人交拜天地。
“一拜天地。”怀星弯了下去,她觉得脊背是那么沉重,好像背着巨石一般。
“二拜高堂”怀星转过身,对着前面一拜,她听见林伯伯和她父亲说,“好好好。”怀星听着这话,突然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那是一股如此强烈地情绪,简直要把她烧着了,她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夫妻对拜!”怀星转身,很快她听到了热闹声静了下来,变成了交头接耳地声音,令人讨厌。
她没有和淮州一起弯下腰。
明明是那么简单地一个动作不是吗?连三岁小孩都会做得很好,可是她握紧了双手,咬紧了牙齿,全身地肌肉紧绷着,任凭身边有人按着她,希望她可以弯下腰,就一下,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不能!这一拜不是在跟淮州拜堂,而是在给李济下跪!彻底成为他的奴隶。
她从来不能有自己地想法,连最喜欢地红色衣物也只能在这个她最不期待地日子里才能穿上。如果她弯下了腰,意味着她向李济彻底屈服,按他的想法生活。
如果什么都要按他的想法生活,那她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驱散心中所有的懦弱和逃避。
不!她不要!
“新娘子可能太害羞了,我们再来一次,夫妻交拜。”司仪地嗓门如此之大,甚至让怀星觉得耳朵有些疼。
可是她还是没能如会场所有人希望地那样,弯下腰!她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淮州,长长地呼吸,用尽了前半生积攒地力气,放下了手中的扇子!
新娘的面貌突然的,不符合礼节地现于宾客眼前。
她听见了所有人的抽气声,看见了他们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转头看见了旁边的淮州的痛苦和哀求;林伯伯的不理解和愤怒。
哥哥脸上挂着苦笑,厉山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脸上温柔,赞赏多过震惊。父亲横眉怒目,这个神情,怀星可太熟悉了。
就这个一个动作,几乎所有人脸上地笑容都消失了,只有怀星笑了,很浅很浅。她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天空中飞过的鸟,感觉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伯父走到她身边,对她轻声而又严厉地说“怀星,你在干什么!只要你现在继续完成仪式,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怀星轻轻浅浅地说“对不起,林伯伯,我做不到。”心意坚定,不可挽回。她看着满堂沉默注视着她的宾客,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径直朝门口走去。林大哥拉住了她,她毫不犹豫地甩开了。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沉默地走了过去。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两旁的宾客就像观看皇帝的继承大典一样,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子迈着坚定的步子,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就在她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停下!”一声吼叫声嘶力竭。那是淮州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她只是听着都觉得难受地要流泪。她这样做无异于往淮州心上捅了一刀,她停了下来,“你不能走!只要你走了,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你不要后悔!”
“如果你走了,我们父女恩断义绝!”李济决绝地撂下一句话,碍于众人地面,没有直接上前阻拦。
怀星听着他把话说完,忍住没有回头,跨过了门槛,走了出去。一出林宅的大门,门前停满了宾客的车架,她突然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是觉得呼吸都畅快了,深深地吸气,呼吸,吸气,呼气,全身地肌肉放松了下来,忍不住颤抖。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畅快过。路上的行人纷纷用探究的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离开了这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