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道石门那么厚,可是跪在外面的沈清澜还是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那是孟离的喊声和哭声,那么凄惨,绝望,充满恐惧。
沈清澜想去扒开那扇门,想把孟离从里面救出来,可她扒不开,直到一双手指甲都翻了,鲜血直流,那石门依旧纹丝不动,她听着门缝里传出来的声音,能想象孟离一个人在里面面对着四周恶心的蛇有多害怕,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最后还被拾祸将一双胳膊都脱了臼。
当时拾祸对她说:“你以为你在帮她?你这样只会害了她!她注定是要做魔君的人,幽冥界外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翌日,蛇窟门开,孟离被拾祸从里面抱出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
青脊还被她死死握在手里,她浑身的血,有她的,也有蛇的。
她的手上、脸上、身上,全都是被蛇咬出来的伤痕。
拾祸把孟离送回住处,找人给她治伤,治了两个多月,孟离都是一个人待着,谁都不见,话也不说。
等她再次去幽冥殿的时候,看到殿里站了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人族的衣服,她毫不犹豫地拔出拾祸给自己准备的佩剑,冲过去一剑砍在了那人的膝弯处,等那人因为剧痛跪下来,她立刻把剑刺进了那个男人的心口。
她动作稚嫩生疏,下手却狠。
那是孟离七岁那年的春天,本该是繁花盛开、生机勃勃的季节,她的眉间染了血。
之后的孟离性格越发阴郁,拾祸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让她杀谁她就杀谁。
从来不多言语,也不会对谁手下留情。
拾祸因此对她更加器重,传授心法术法,从不藏私。
孟离天赋异禀,学得极快。
她终于成了拾祸手上最快最利的那把剑。
可即便如此,即便幽冥界所有人都觉得她失了神智,沈清澜还是会跟在她身边,力所能及地为她做一些事。
拾祸死了以后,孟离成了魔君,沈清澜做了她的左卫。
原本沈清澜想着就这么忠心孟离一生,却不曾想,后来她因为犯错,被孟离逐去了南荒。
更没有想到,自己去南荒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孟离就死在了血湖。
思及往事,沈清澜心中又悲又痛,把酒壶冲着月亮扔了上去,酒壶在空中划了一道寂寞的弧度,掉到地面摔得粉碎。
里面的酒也溅得到处都是。
沈清澜把头埋在胳膊里,低低地哭出了声:“主上……主上……是属下对不、对不起你……属下对不起……主上……”
不能为你报仇,不能还你名誉,还要受制于人。
沈清澜对不起孟离!
她却不知道,另一个檐角还坐了一个人。
看着月下昔日旧部的身影,孟昭摇头叹气。
她一直在这儿,可这么久了,沈清澜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枉她教了她那么多年,居然这般拿得起放不下。
若早知如此,当日逐沈清澜去南荒之时,就该废了她全部修为。
孟昭回客栈的时候,楚烨在她的房间门口,原本是蹲在地上的,一看到她就站了起来,应该是在刻意等她。
“找我有事?”孟昭开门进了房间,脱了外袍搭在屏风上。
她里面的衣服其实也穿得整齐,只不过此刻人显得过于随性慵懒,比她靠在柱子上晒太阳的时候还要……
懒,懒里还透着点儿不易让人察觉的媚。
楚烨转开目光,“我到底是个男人,你注意点儿。”
孟昭笑了,“有话就说,不然就滚。”
“……”楚烨噎了半晌,才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帮霍疆解了命符吧。”
“等你再养一段时间再说。”孟昭去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我要歇了,你没事就回去睡觉。”
楚烨不回去,他睡不着。
没听见动静,孟昭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准备入眠。
可没一会儿就听楚烨问:“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怎么白天总见不到你?”
“见我做什么?银子没了?”一边这么问着,孟昭一边拿出钱袋扔了过去,“不用给我省,想花就花。”
楚烨轻叹了一声,把钱袋放到了桌上,自己还老老实实站着,“不是。只是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跟小二问起来,他说你似乎在打听什么人,我又老是见不着你。你在找人吗?”
孟昭睁开眼,懒洋洋地往楚烨这边看了一眼。
桌上点着烛火,烛光昏黄,灯火摇曳,映在孟昭的眼睛里,就像柳树在河边漏下的阳光。
顾盼生辉。
“想知道?”孟昭却不知楚烨心里在想什么,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未有一个女子在楚烨面前这般,楚烨赶忙背过身去,“有点想。”
孟昭看着他站得笔直的背影,觉得有趣。
她就靠着床柱坐好了,一条腿屈着,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扇子一下一下地点着自己的小腿,慢悠悠道:“前几天听说这镇上原本有一户姓莫的人家,一直行善积德,却在几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被灭了门,一家四口全都死于非命。我觉得好奇,就去查探了一番。”
“灭门?”一听如此惨案,楚烨便也无暇顾及其他,转过身来急声问道,“那你可探到了什么?”
“太久了,就连那处宅子都荒了,无人居住,没探到什么。对了,听说那家人的尸体还是镇上受过其恩惠的人家给敛葬的,可惜那夫妻二人加一双儿女全都死了,女儿还被毁了容,面目全非,听说死之前还是个绝色美人呢。”
那语气,颇有些惋惜之情。
楚烨脑子里霎时想起了芸娘的事,问道:“会不会是魔族做的?芸娘?”
“芸娘只杀年轻男女,再说,莫家被灭门的时候芸娘母亲还健在,不是她。”孟昭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楚烨,“又想管闲事?”
没等楚烨说话,孟昭的扇子就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才跟你说过的话就又忘了?我只是无聊才去探听这些陈年旧事,你不许管,否则我捏碎你的骨头。”
笑了笑,孟昭道:“行了,滚回去睡觉。”
“那霍疆的……”
“不解!”孟昭躺回了床上,翘着脚,“你要是想让我尽快还他自由,那就早点养好自己的伤,滚。”
楚烨滚了。
滚之前还替孟昭把灯灭了。
他本是热心,却不知道他一把门关上,孟昭就又点上灯,推开窗看外面的夜景。
这里能看到城外的塔,还有塔尖上的月。
莫家居然被灭门了。
是什么人做的?仇人?
可若真如城里人所说,莫家二老性情温良,能与何人结仇?
强盗?
可莫家财物丝毫未减,而且若真的是强盗,为何要毁去莫卿的一张脸?
难道……
孟昭心里猛然生出一个猜想。
手猛地握住了雕着回字纹的窗框,几乎要将木料捏碎。
……
早在几日之前,孟昭就跟城里人问了莫家的坟茔所在,翌日上午,她出了客栈便直接往那片埋骨之所去了。
为莫家敛葬的人想来是受过莫家极大的恩惠,选的地方依山傍水,风水甚好,只是此时已是初夏,坟前长了不少杂草野花,看起来有些杂乱。
既然立了坟,为何又不时常打理?
孟昭踩着芃芃乱草去了坟前,心里思绪越来越重。
那是一整座坟,敛尸的人将一家四口都葬在了一起,宽大的石碑上,只刻着“闵城莫家之墓”,再没有别的。
城里人说,莫家的一对儿女,哥哥莫庭深英俊潇洒,妹妹莫卿冰雪可人,死那年莫庭深十七岁,莫卿才十五岁。
孟昭在坟前站了许久。
最终,她低语了一声:“莫公,得罪了。”
语毕,她目露狠光,掌中灵力集聚,只是还未发力,身后却是剑风袭来。
孟昭迅速收了掌,身法轻盈地避开剑锋,坟前已经站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面相生得极好,面颊莹白如玉,五官柔美,只是此刻杏眼圆睁,眸中有着怒火。
她身上浅色的衣服绣着灵草,是药王庄的人。
来人正是林殇,只是她和孟昭并未见过,因此并不认识。
她秀眉蹙起,剑指对方,厉声道:“公子仪表堂堂,怎么也行摸金之事?”
“姑娘如何看出我要摸金的?”孟昭折扇敲着掌心,闲适地笑道,“再者,就算我真是要摸金,与姑娘又有何干?”
“你——”林殇噎了片刻,方才道,“我只是路过此地,见有不平而已。世间路多,逝者为大,我看公子也不是钱银短缺的人,若是……”
“姑娘眼力甚好,我确实不缺钱银,家里还堆着金山银山,只不过我那金山银山还就是靠了各位亡故之人。”孟昭一副打商量的语气道,“姑娘,不义之财见者有份,不如今日……”
林殇似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被气到了,怒上心头,也不再听孟昭说下去,举剑便向孟昭刺了过来。
两人便在这莫家人的坟头打了起来。
孟昭虽然激怒了林殇,但是并不跟她动真格的,更多像是戏耍,一双眼睛更是没有从林殇脸上移开过。
一来二去,林殇觉出不对来了,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摸金啊。”孟昭浅浅笑道,“家里虽有财宝无数,我亦不能坐吃山空,以后娶妻生子,开支庞大,我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家中老小。听闻莫家人乐善好施,想来也很愿意解囊相助。”
林殇或许生来二十年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气得剑都不稳了,骂道:“恬不知耻!”
而这时孟昭也不跟她嬉笑了,她施展功法,避开林殇利剑的同时也靠到了林殇面前,一把扣住林殇的手腕,制住了林殇的双手。
望着咫尺间这张绝色皮囊,孟昭低声道:“你跟莫家什么关系?我要挖莫家人的坟,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