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十二年,冬。大雪。
整座京州城宛若覆盖了一张白色画布,冷风卷着残雪呼啸而过。
却见那画布一角,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仔细一看,是一少女。
因身着白裙,头戴白色帷帽,好似与画布融为一体,故而瞧不真切。
那少女沿着永安街不疾不徐地走着。快到街尾的百草堂时,脚步一转,拐进了旁边的小胡同,在一角门前停了下来。
少女叩响了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百草堂的伙计苏童边喊着“来了来了”边开了门。
少女取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因着一路风雪的缘故,她的鼻尖和脸颊都染上了红,衬着一双溪水般清澈明亮的眸子,更显动人。
“遇雪姑娘,你怎么来了?”苏童问道,将门敞开了来。
江遇雪抖着帽上的残雪,迈步进了百草堂。
“你师父可在?”她问。
“在前堂煎药呢。”苏童一边答着,一边探头往门外看。
江遇雪见状抿唇笑道:“晓柔今日未一起过来。她染了风寒,我让她在扶柳轩歇着了。”
苏童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关上了门:“我去叫师父!”
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江遇雪走进堂屋。里面生着炭火,茶壶里的水正沸腾着掀着盖儿。想必煮茶的人去的太久,还没来得及饮上一杯。
江遇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热汤下肚,顿觉寒意散了不少。她坐在火盆边烤着双手,时不时瞧一眼屋外。
少顷,飘来一阵熟悉的淡淡的药草香。
江遇雪抬起头,看见楚弈正穿过庭院,裹着一身白色的雪片向她走来。他只身着一身素色布衣,在纷纷扬扬的白色下显得清雅至极。
“兄长。”见楚弈进了屋,江遇雪笑着喊道。
“阿雪,今日风雪如此之大,怎还过来了?”楚弈眉目含笑,随即又拿起桌上的一个銮金手炉,在江遇雪身旁坐下。
他从火盆里盛出一点香灰放入手炉里打底,又夹出两块碳来搁进去。如此,手炉握在手里温度正好。
楚弈将手炉递与江遇雪。江遇雪接过来,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宫里来消息了。”
楚弈眸光微微一凛,接过信拆了开来。
他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将信看完,又递还给了江遇雪。
她来之前还未看过信的内容。此刻一看,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兄长,难道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楚弈盯着火盆里烧得正旺的炭火,沉思了片刻道:“未必是我们的缘故。不过,阿雪,你近日行事也要当心些。”
江遇雪点了点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帷帽:“今日扶柳轩生意好,柳姨估计还在等我,我得赶紧回去。”
楚弈起身,看了眼屋外,柔声说道:“外面风雪大,我让苏童叫一辆马车送你回去。”便出了屋。
苏童将马车停在了胡同口,楚弈送江遇雪上了马车,目送着她离开。
外面的风刮地更大了。待马车消失在街的拐角处,楚弈回了堂屋。火盆里的炭火已经快要熄灭,方才还暖和的屋子冷了不少。
他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信,复看了一遍。却猛然攥紧了手指,将之捏成一团。
指骨微微泛白。楚弈垂着眸,似乎在想着什么。良久,他松开手指,将信扔进了火盆。
快要熄灭的碳火重新燃起火焰,将信纸吞噬殆尽。
信纸上剩下的一行字在火焰跳动中还可隐隐分辨--
张太妃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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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长阔,几无人烟。冷风裹挟着风雪涌进轿中。
偶尔路过酒肆茶坊,才能听得阵阵人声传来。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三五好友,围桌煮茶、把酒言欢。
苏童驾着马车,在如此静谧的氛围中倒显得格外起眼。
刚驶出永安街,马车慢了下来。“姑娘,前面好像有官兵。”苏童说道。
江遇雪撩起帘子,见前方的百酿楼门前,站了好几个身披黑色铠甲、手持利刃的人。
是金吾卫。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江遇雪正想着,门口一将士走了过来,拦下了马车厉声问道:“里面是什么人!”
“官爷,是扶柳轩的遇雪姑娘。”
苏童边回答边掀开轿帘。那将士仔细地察看了轿内,见只有江遇雪一人,便让开了路抬手道:“走!”
是在搜查什么人么?江遇雪在心里疑惑。
不一会儿,苏童将马车停在了扶柳轩的后门。
扶柳轩是京州最大的酒楼。此刻前厅必然宾客众多,江遇雪不想惹人注意。
她刚准备进门,便被苏童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江遇雪:“这是我抓的药,烦请姑娘带给晓柔。只需按时服上三日,风寒便能痊愈。”
江遇雪接过药,笑着打趣:“这都到楼下了,你怎么不亲自给她?”
苏童腼腆一笑,吞吞吐吐道:“那个......天寒地冻的,还是......还是别再出门了。”
江遇雪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忍再逗他:“行,我一定帮你带到。”说完,俩人作别。
江遇雪穿过扶柳轩后院的走廊,回了三楼的房间。
刚进屋没多久,晓柔便敲门进来了。
“姑娘回来得挺早。”她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江遇雪。
江遇雪将茶一饮而尽,道:“苏童驾了马车送我回来的,所以快些。”然后朝桌上的药努了努嘴,“喏,那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对治疗风寒效果极好。”
晓柔双颊微微泛起红晕,却撇了撇嘴:“我才不敢吃呢。上次吃了他配的药,害我腹痛了好几天。也不知他加了什么药材在里面!”
江遇雪嗤笑了一声:“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还记着呢。他现在跟着他师父可长进了不少,配药煎药的事早就不在话下了。”刚说完,也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看来我也着了点凉。”
晓柔拿起药包,道:“那我还是煎服药去,咱俩都喝一碗。不过,这要是闹起肚子,你可得陪着我了。”
江遇雪连声道“好好好”,赶紧让晓柔去煎药了。
晓柔是江遇雪母亲的贴身侍女的女儿,后来便也做了江遇雪的贴身侍女。说是侍女,但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江遇雪待她并无主仆之分。
江遇雪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准备换身衣裳去前厅。
这时,身后有一阵冷风袭来。她回头一看,角落里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想必是风吹开的。她这样想着,起身准备去关窗。刚走几步,却停了下来。
不对。
出门前,她曾将窗户都关好。下了半日的雪,按理说,窗沿上应有不少积雪。眼下,却只有薄薄一层。
而窗户的下方,雪却落了一地。上面隐隐还有半个脚印。
有人进来了。
江遇雪不动声色地转身,来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首饰盒里的一枚簪子。
她慢慢向门那方靠近,然后猛地将手里的簪子往窗边的屏风掷了出去!
簪子刺破屏风上面的绢丝穿了过去,却未再出现任何声音。
蓦地,一个黑衣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捏着方才那枚发簪。
他蒙着脸,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凤眸。那眸中带着狠戾,与之对视便能觉察到浓浓的杀气。
江遇雪当下只有一个念头:
她打不过他。
既然打不过,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跑!
江遇雪伸手就要去拉房门。
霎时,那黑衣人一个飞身,就已来到她身后。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把短刃已横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别动。”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遇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特别的香气。
脖子上的刀刃紧挨着皮肤,似乎再近一分便会割破她的喉咙。
硬的不行,那便只能来软的了。江遇雪心里思忖着。
“这位好汉,咱有话好好说。您要是为财,那边枕头下就有一千两银票,您都拿走,我保证不报官。您要是劫色呢,可否先把刀放下,咱好商量......好商量......”江遇雪软言细语地说着,那黑衣人却是一声不吭。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江遇雪听到了柳姨还有别的什么人的声音。
像是......金吾卫!她回想起方才路上的官兵。
难道这个黑衣人就是他们在搜查的对象?若如此,他就不是冲着她来的。也许是为了躲避金吾卫,才进了她的房间。江遇雪心想着,转而说道:
“这位好汉,楼下应该是官府的人。惊动了他们,想必对你也不利。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杀了我不过是多一重麻烦。不若现在跑,也还来得及。他们若追问起来,我只说未曾与你见过,其余不会多言一句。”
江遇雪继续好声好气地说,那黑衣人却依旧不语。
这小贼!软硬不吃么?江遇雪在心里嘀咕。
突然,她感到脖子上的刀卸了开来。男人紧箍着她的手也松了不少。
难道他听进去了?江遇雪微微侧目,看向一旁角落里的梳妆镜。
那镜子里映着她和这黑衣人。只见他垂着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耳鬓。
他这是在干嘛?江遇雪疑惑地看着镜中的男人,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正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却忽然抬起了眼眸。
一瞬间,俩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江遇雪微微怔住。镜中人目光幽深,带着探究。
就在这时,楼下的骚动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上楼来了。黑衣人反应过来,瞬间收起了刀刃,只两三步,便飞身翻出了窗。
江遇雪长舒一口气,赶紧打开了房门,向楼下走去。
方才她告知黑衣人,不会将他的行踪说出去。
但是......
不说,那她就不是江遇雪!她边摸着脖子边愤愤地想。
在二楼的拐角处,江遇雪与金吾卫的人迎面撞了个正着。她立即向他们告状:“大人,方才楼上躲进来个黑衣人,往西南方向跑了!”
金吾卫的人一听,立即往她说的方向追去了。
晓柔上来紧张地问:“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江遇雪揉着脖子道:“方才房间里进来个小贼,想必就是金吾卫在找的人。”
她在心里揣测,那黑衣人看上去身手不错,又能让金吾卫出动这么多人,定是犯了什么大罪。没准儿抓到了会被砍头也未可知。若真有那天,她一定得去现场好好看看,这个把刀横在她脖子上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