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化的过浓了么,”季凉半蹲着与沐青樾对视,栖梧鸟自动栖于他的发间,“我是照着子衿楼姑娘的妆容化的,应该会浓一些。”
“没有。”沐青樾眼光避闪。
“那你发呆,便是,”季凉一声轻笑,笑音润耳,“被我迷倒了。”
季凉的笑意携染着屋内的壁上花月和屋外的明灿暖曦,将他所在的这片天地,变作了一副风情潋滟的画卷。
“想得美。”沐青樾起身远离季凉。
“嗯,整天面对着你,心猿意马,自然是想得美,”季凉回屋拿了一块糕点置于茶盏中,倒了一丁点的茶水,轻唤栖梧鸟,“下来。”
饿到垂头瞌眼的栖梧鸟,呜咽着趴到杯口,对着糕点猛啄,整个身子都扎进去了。
“他饿了,为何一直叫,叫色魔?我刚才喂他糕点,他都不吃。”沐青樾盯了季凉一秒,失神了两秒,随即将视线垂落在房中的某一处。
“这里的糕点有点干,它吃不下。他叫色魔二字,是因为,无论它想表达什么,都只会说这两个字。”季凉又往茶盏里添了一些茶水,“至于为何他只会说这两个字,便要问过钱唐翎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沐青樾特意不去看季凉,他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又要走神,干脆全程盯着栖梧鸟。
“你不用欲言又止,”季凉绕有深意地笑道,“我知道你偷看我。”
沐青樾瞬间石化,忙自证清白,“我那是恰巧,你又不是女子,有何关系,想让我偷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你有的我没有么,做梦去吧。”
“我不怎么做梦,”季凉笑道,“做梦也只梦见你。”
走廊忽而传来错杂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到,“小凉,说不到几句,你就开始逗他。”
简帧出现在楼梯口,见到季凉,怔了一下。
过了一会,脚步声再现,半老徐娘在他身后冒出了头,垂着面抱歉地笑道:“我与这位公子说了,不好上来,可这位公子说……”
抬脸见到季凉的装扮,大受震撼。
随即立马收拾心情,堆着笑脸,接着说道:“说是你们的朋友,径自闯了上来。”
半老徐娘说着挪到季凉身边,赞叹道:“我就瞧着,这位公,姑娘,不一般,原来真是位姑娘。”
季凉此刻的面容完全寻不出男子的痕迹,脖子上的喉结,也被黄色绸巾遮了去,她便认为季凉就是女子。
她绕着季凉转了一圈,夸道:“这模样,这个子,在瑶都都能算数一数二的了,再配上我家的衣裳,那可真是天女下凡了。”
沐青樾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夸徐娘有眼光。
半老徐娘见沐青樾这般开心,便对他道:“公子真是有福气,你家小娘子生的这般貌美,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半老徐娘手掌一拍,乐得皱纹都飞舞起来,“叫珠联璧合,你们可真是相配哟,将来你们若到了成亲那一日,别忘了光顾小店。”
沐青樾笑不出来了。
季凉与简帧反而笑了。
季凉微笑。
简帧大笑。
半老徐娘搞不清楚状况,自知可能是说错了话,便尴尬往楼下挪,“你们聊,你们聊。”
沐青樾站在季凉身侧,不自觉的偷偷瞧了季凉一眼,季凉不知道在想什么,笑意明显。
他也真是惊叹,季凉的面容,不似苏蕴玉那般女相,但扮做女子,竟可以这般浑然天成,赛过女子倾城。
他这样想着,目光便长久定格在了季凉的脸上。
季凉察觉到了沐青樾那轻飘飘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过脸来。
视线相对的一瞬,沐青樾的心便像被吸走了一般颤了颤,随即转开了眼。
简帧发现端倪,不过他不说破,他看得出来的东西,季凉自然也看得出来。
此刻他没时间在此逗留,来这也只是路过来看一看。
“你这样打扮,不知道季冉见了,会是怎样的表情。”简帧抱胸联想。
“何时去子衿楼。”季凉问道。
“正要去,走了。”简帧快步下楼。
“你就这样过去?”沐青樾喊道,“你不捯饬捯饬。”
简帧的声音飘了上了,“我当然会捯饬好再去和宿绯碰面,拭目以待。”
卷好的帘幔又被风吹散,屋内的光只剩红绣烛灯瑟瑟轻摇的影。
沐青樾走到台栏边,将幔帘合拢打了个结,随便找了句话说,“你告诉他,我们在这了。”
“嗯。”季凉进了饰衣室,挑选着衣裳。
“我有个问题。”沐青樾倚在栏台边,视线随着栖梧鸟转。
“什么。”季凉笑看他。
“为何简帧叫你小凉,叫季冉却是季冉?”
“他一直将我当做小辈看待,算起来,他是我的师叔。”季凉没解释季冉,但答案显而易见。
“真有意思,”沐青樾也不是因为感兴趣而问,便没再敞开了说季冉,“那你呢,你叫他简帧,可是没有把他当长辈。”
“我原本是叫他师叔的,”季凉解释,“他不让我叫,他觉得从我口中说出来的师叔,会让他感到很疏远。”
“疏远。”沐青樾忽而想到季冉所说的话,他说季凉看着温和,其实很有距离感。
“他后来让我叫他哥哥,我觉得有些奇怪。”季凉从众多绫罗裙装里挑了一件深绿内衫,一件浅青外裳。
沐青樾弯起嘴角,“这可是个有灵性的称呼,我有个朋友就特别喜欢让人叫他哥哥。”
沐青樾玩心大起,“要么你叫我一声哥哥听听,我也喜欢别人叫我哥哥。”
季凉整理裙装的动作顿了顿,凝眸望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么。我可以叫你哥哥,那么,做哥哥的,理应要照顾弟弟。我喜欢你,不如成全我如何?”
“……”沐青樾错开与季凉相交的视线。
他的反应,与之前的不尽相同,权当没听见的样子。
可先前,他的内心是坚决否定的,眼下仍是否定,却没了坚决。
季凉也没有多说,他本就只是那么一提,知晓不会有任何回应。
“不和你扯了,抓紧时间。”沐青樾走过去,选了一个背阳的镜台,挑挑选选。
饰衣室仍旧窗闭灯明,与外间雅阁的灯盏不同,这里的灯色偏冷,笼光灯芯宛如一颗被纸绢所缚的夜明珠。
“我帮你。”季凉给沐青樾准备好了一切,从适合他的衣饰到适合他的脂粉,一应俱全。
“我自己来,凭什么你会,我不会,我就不信了。”沐青樾移走面前季凉为其挑选的脂粉,然后东挑西拣的选了另一罐厚实的白/粉,沾手就往脸上抹。
这一步尚算成功,可到了后头的描眉涂脂,他就开始泛难,两条原本姣好的眉毛,被他画的像两条虫子,抹了再画,画了再抹,来回折腾,眉目周围都染上淡淡的红印子。
镜台旁有水池子,池子里盛着混含了褪妆粉的清水。
沐青樾将脸扎进清水里双手胡乱的搓了好几下,抹了把脸,侧身面向季凉,示意这个艰巨的任务,他无法胜任,需要借他人之手。
“用我选的那盒白/粉,看着最白,粉质最细腻。”沐青樾闭上眼睛。
季凉道:“我方才用的那盒,涂到脸上已是很显白,你选的这盒,会不会太白了。”
“啰嗦,快点。”
季凉不再吱声。
沐青樾全程都闭着眼睛,他怕对上季凉此时的容颜,会不得自若。
季凉的动作很轻缓,触感却很深,仿佛能触进他的心头。
沐青樾不禁遥想连连,想着季凉的手指似乎永远是暖的,指腹碰到他的面颊,竟也是暖的。
继而想到,季凉的手真的很漂亮,掌心少纹理,指尖似月弧,这样的手,该是世间少有的吧。
“你在想什么。”季凉突然问道。
沐青樾心中落鼓,忙道:“什么想什么,没想。”
“那你笑什么。”季凉轻声笑问。
“我笑了么?”沐青樾感受到季凉的指尖落到了他的唇上,他不由地往后一仰,睁眼又领略到季凉的容颜。
原来季凉是在给他涂口脂。
季凉故意笑着疑惑,“你的反应真让人不解。”
“涂口脂也要用手?”
“我洗过手了。关于这个,我不是很懂,若不用手,那用什么?”季凉特意转调。
“……”沐青樾撇开视线,“你再敢调戏我,就将你的嘴粘起来。”
季凉继续轻点沐青樾嘴唇,笑道:“请将嘴张开一些,好么。”
沐青樾的眼里倒映着季凉的容颜,鬼使神差的听话照做,唇上的触感麻麻的过到了他的心尖。
“你是真的很喜欢漂亮姑娘,这般听话。”季凉语意平淡,也不知是喜是忧,他绕到了沐青樾身后,解散了他的发髻。
“你是在说你自己漂亮么,废话少说,快点。”沐青樾用催促掩饰一些不可语的东西。
季凉拿过几支固定发髻的珠夹,给沐青樾盘了一个相对简单的女子发髻,他不会挽那些复杂的发髻,若想要浮夸些,便只能靠金银首饰的堆砌。
他本身也是寻着记忆梳妆绾发,他少时无意间看过一本关于女子形妆的书,只是随意的翻阅过几页。
沐青樾随口道:“你真是什么都会,有你不会的么。”
季凉没有应声,他望着沐青樾此刻的面容,似乎在走神。
他最后在沐青樾的发间,簪了块青玉花坠。
“好了。”季凉的的语调有些盛在云雾里的迷淡。
“这么快。”沐青樾转正身子,面朝台镜,缓缓睁开双眸。
“哇,”沐青樾面对镜中的自己,不禁大声感叹,“我要是不认识我自己,我定会觉得,这是位绝世大美人,这也太好看了。”
沐青樾绝不是在过度自夸。
他的面容,本就是被清泉所润的极净极灵之容,眼下加之冷色调的脂粉修饰,便更净更灵了。
“我怎么越看越冷,我要是不笑,估计能冻死一大片男人。”沐青樾摸了把脸,还挺嫩的,“是不是这底粉真的太白了,比苏蕴玉登台的妆容还白。”
他在镜中将自己与季凉对比,自己的脸颊明显比季凉白了一倍。
“你这样,着实不适合出去,美的叫人窒息了,会吸引太多人的目光,不好。”季凉微笑。
屋内的笼光摇摇浅照,照出镜中人动人心魄的清绝,照出他凝润如星的眸光,照出他眼下银色的脂影,久望凝之,噬心牵肠。
沐青樾一声干咳,抄起镜台上先前季凉用过的脂粉,递给他,“用你这个。”
季凉接了,用的却不是这盒,他选了一盒近于褐色的底粉,直接覆在沐青樾原先的妆容上,呈现的效果,堪比痨病鬼。
季凉还加重了胭脂影粉的色调,改成了艳色,沐青樾瞬间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痨病鬼。
“你有必要给我改的这么丑?”沐青樾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能笑出来,那模样就好像是在荒漠烈阳之地暴晒了一月的异域戏伶。
“你底子好,再怎么扮,也不会丑,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我都会心动。”季凉取过一旁的裙装,交给沐青樾,还有一条青色的流苏长款绸巾,用来遮挡喉结。
“我又不是扮给你看得,我现在这鬼样子,吸引的人更多吧,没准还有人以为我刚挖煤回来。”沐青樾怀抱裙装与绸巾,拿起显白的底粉,沾了少许,往脸上扑打。
他的脸上前前后后的挂了三层底粉,厚重的皱一皱眉,粉末都能往下掉。
沐青樾无视脸上的厚重感,底粉越拍越多,眼妆越描越浓,胭脂越抹越红。
最后的成果,底妆浓,眼妆艳,胭脂红,有风尘那味了。
乍一看,五官的轮廓全被掩盖在脂粉下,成了一张粉墨重彩的戏剧脸,完全寻不到沐青樾的影子了。
“你赶紧出去,我换衣服,时间也差不多了。”沐青樾捋了捋裙装,琢磨着这衣服的穿法。
“有必要出去么。”季凉倚在墙边,笼灯将他的身影拉长至墙沿门缘,笑道,“你方才说我不是女子,你看我有何关系,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我看你,又有何关系。”
“少废话。”沐青樾直接推搡着季凉出门,他没用多大力,季凉是自愿挪动步子出去的。
这本就没什么关系,在烟城的时候,夏季阳炎,他还经常和三五好友光膀子下河摸鱼。
但还是那句话,季凉是不同的。
季凉选的深绿配浅青的颜色,很适合沐青樾,如果他的妆容没有改的那般夸张,如果他此刻立于落樱芳草之地,那便是一位足以祸国的女子。
下楼的时候,半老徐娘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如核桃,她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
她抱着歉意迎了上去,“是我眼拙了,原来是两位妹妹,两位妹妹长得如此娇艳可人,配上我家的衣服,更是锦上添花……”
店里的人流过多,为避免引起轰动,沐青樾摆摆手,“客套话就别说了。”
摊手示意季凉拿些银两来,季凉直接将所有的银两都交于沐青樾保管。
半老徐娘听着沐青樾的声音,又现几分疑惑,不过她得了远超价值的银两,还想那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