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男皮下美人骨 第41章 风月子衿怖（六）

这一路也算安稳，工匠们齐心协力的将柜子成功的抬进宿绯的房间。

柜子竖立靠墙的那刻，工匠手下没有轻重，颠簸了一下，沐青樾险些从柜子里蹦出去，幸亏季凉横臂揽住了他。

沐青樾此刻也不好说话，只能闷闷地将话咽着。

工匠们和宿绯都退了出去。

此时尚未夜深，沐青樾盘坐下来，靠着柜壁闭目养神，季凉也坐了下来。

幽闭的空间透不进灯火，静谧的氛围无形的拉进两人的距离。

沐青樾将脑袋偏转杵着柜壁，连身子也偏转的背向季凉。

柜壁散发着难以忽视的檀香味，他不喜欢这种过于浓郁的味道，他喜欢清新自然的，比如季凉身上的香味。

沐青樾飞快的搅散自己的想法，强行让自己困倦。

他也确实是困倦了，昨夜回到客栈已临近天明，微光透窗难以入眠，睡着后又乱梦缠身。

先是梦见了儿时的沐宓声，后又有无数的风花转换，梦中之人换做季凉。

而后频频醒转，频频生梦，梦中的人又闯入梦中。

沐青樾不自觉地遥想多遍，似乎每一个梦都是在和季凉谈笑风生，每一幕场景都有湖花荷蕊作伴。

沐青樾突然意识到，季凉身上的那种香味，就是湖畔清风卷裹着百花的初春的香味。

他不由自主地扭转身体面向季凉，微微俯首闻了闻，鼻间的香气当真是春意泠泠。

沐青樾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想回归原先的坐姿，季凉却是点了他的穴道。

沐青樾顿时动弹不得，有口难言，他摸不清季凉的意图，心中又疑又恼。

沉寂的黑暗中，季凉的气息悄然临近，微薄的清荷暖韵于耳际流连而下，缓缓拂过他的面颊，凝在他的唇畔，预落未落，缱绻许久。

撩人沉醉的游离感直接打乱了沐青樾的呼吸，有灼烫的火芯熨入他的脑髓。

他想警告季凉，不准再亲他，亲脸不可以，别的地方更不可以。

季凉的呼吸在游移，他捧住沐青樾的脸，将眷恋落在他的脸颊，之后便伸手圈住他的腰，搂过他的肩，让他伏卧在他的腿上，还将他的姿势调整成了一个舒适的睡姿。

仿佛就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昨夜没睡好，希望你此刻能安心的睡一觉。

沐青樾抛不掉内心的躁动，近身相贴的感觉升腾着他的躁动，继而脑中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宿绯所说的打情骂俏四个字，又莫名其妙的联想到了梦中那些不切实际的诗情画意。

他没敢让自己的思维继续，他无法改变现状，只能让自己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沐青樾惶然清醒。

他是被推门声惊醒的。

应是宿绯进门了，有茶水落杯的声响。

“宿绯。”房内乍起一道男声，带着无奈与不舍，遥遥在高处吊着，又好似闷在一个瓮里，“今天过的好吗。”

沐青樾屏息细听，想辨清这是否是沐宓声的声音。

“你是要成亲了吗。”高悬的声音低沉恒静，似是迂回在浪海边际。

那音色与口吻，皆与沐宓声相同。

“嗯。”宿绯的声音离木柜很近，听着比沐宓声真实。

“是谁呢。”沐宓声问，“性情如何，对你……”

沐宓声还在说话，季凉却扶正沐青樾，轻轻地推开柜门，无声地走了出去。

宿绯似乎没想到季凉会直接这样出来，有些吃惊。

沐宓声不再言语，即便宿绯喊他多次，他也没有应答她。

这似乎证明了，他知道了屋中有第三人的存在，便不愿在开口，或是已经离开。

但是，季凉离柜并未发出声响，沐宓声若要感知他的存在，就只能是看到。

可他如何看到，宿绯房间的摆设简单，所有物品一目了然，没有可以藏人而不显的地方。

四壁也无裂缝细洞，窗外无台栏，房外更是不可能，那悬梁上的金灯是能照出人影的。

难不成真是鬼么，季凉的心里已有一番思量，他方才无声离柜，也是为了解一个疑惑。

沐青樾坐在柜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凉，神色不悦。

季凉对他笑了笑，解了他的穴道，“抱歉。”

沐青樾立即从柜中跳出，悻悻道：“你以后要是再敢点我，就等着挨揍吧。”

沐青樾有点避重就轻的意味，其实他想警告的是让季凉别在亲他。

“你总说要揍我，”季凉笑道，“也没见你真的揍我。”

“存着，”沐青樾回避他的视线，“待将来等我神功大成，你就完了。”

“我真是委屈，刚才，是你先凑过来的。”

“我就是想确定你身上的香味是什么香。”

“你觉我我香，”季凉故意笑问，“是将我放在心上了么。”

沐青樾呼吸一顿，立即反驳，“我觉得路边的狗也是香的。”

“……”

“额……两位，”宿绯搓搓手，“咱们能先停一停吗……”

“你别理他。”沐青樾动身将屋内各处，墙角旮旯检查个遍，他绝不相信刚才那是鬼。

“看来宿绯姑娘真的是见鬼了。”季凉慢悠悠的来了这么一句。

沐青樾诧异地看他，季凉附耳轻语，沐青樾听了之后更为诧异。

“你们在说什么？”宿绯满怀期待地问沐青樾，“阿樾可是相信我了？”

沐青樾琢磨着方才季凉对他耳语的话，勉强道，“我信。”

宿绯立现喜色，“那我们去别处详谈。”

出门的时候，季凉扫了眼隔壁屋子，门上有微尘，还落了锁。

宿绯带他们去了子衿楼的旧花院，院里没有任何供人休憩的地方，到处都是各异的植被与花卉，都是枯黄的色彩，唯一的绿色，是依墙而生的长青的黄杨。

宿绯走入一块有阳光的枯草地，“阿樾，现在你可休要犹豫了。是假成亲，又有何妨呢，我只是想让宓声安心的离开，我想你肯定也希望宓声安息。”

宿绯一直都维持着媚态的姿容，眼神里也一直充斥着渴望。

沐青樾需要理一下思绪才能作答，他的内心是万不可能相信鬼神之说的，可是季凉悄悄与他说的东西，迫使他对宿绯说了他相信，他还有何理由去拒绝。

“青樾会帮你的。”季凉笑着替沐青樾作答。

沐青樾疑惑地看向季凉，季凉给了沐青樾一个安心的眼神。

沐青樾心想季凉该是有他的想法与计划，便顺着说，“嗯，帮你，没问题。”

“那我即刻安排下去，就定在五天后。”宿绯眼里大放光彩，“地点就定在子衿别院，可好。”

子衿别院是当年宿凛纱另建的院子，她常住在那，从不夜宿子衿楼。

“可是方才我们在屋内，已被发现，”季凉问道，“你如何叫沐宓声去相信这接下去的一切。”

“这点我早想过，我自会去和宓声解释，我和阿樾是情投意合，我不想有所隐瞒，便讲了他的事，阿樾不信，想要证实。”宿绯笑道，“宓声会听我的。”

“但是，”沐青樾提问，“我们来这说话，你确定他不会跟来？他要是跟来，不就都听到了，你可别告诉我，这儿艳阳高照，他来不了。”

沐青樾差点笑场。

宿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你知道为何我这么坚定吗？因为小时候，我见过鬼的，楼里很多人都知道，我还去寄怀寺住过。你可以问问楼里的姑娘，或是去寄怀寺问。从那以后，我便一直贴身带着寺里师父给我的符袋。从此便再无诡事发生，前段时间，我将符袋遗落，那一天，我便见到了宓声。之后我没带符袋，便能见到宓声，刚才我特意等晚了一些进屋，宓声定是已经在屋中了，我进门前，将符袋挂在门上，宓声此刻出不来的。”

沐青樾觉得自己像在听书，他真想问宿绯一句，你看我长得像傻子么？

“你不信？”宿绯问。

“信，寄怀寺我知道，很灵的。假成亲一事，你就安排吧，别太张扬。”沐青樾特意提这一嘴，他担心这事闹得太大，皇宫解禁后，季叙会知风声，会害到季凉。

可转念一想，这前后不过几天的事，也许这事了结后，他就回宫了。

沐青樾有点敷衍的与宿绯道别，他迫切地想知道季凉的想法。

两人直接从花院院墙翻越而出。

他们没有立马回客栈，而是守在子衿楼周遭暗处。

两人隐在子衿楼对面客栈旁的弄堂里，沐青樾道：“你为何怀疑宿绯，她能有什么目的？不过她后面确实越说越离谱，都给我说懵了。”

他一直觉得是有人装神弄鬼，宿绯不过是太相信而已，而季凉却觉得，是宿绯有问题。

那会在宿绯房间，季凉对他耳语的便是，宿绯有问题，让他暂且顺着宿绯的话说。

季凉解释道：“宿绯姑娘说的见鬼，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装神弄鬼，她因为儿时经历而坚信那真的是鬼，二是她安排人装神弄鬼。”

“反正不可能是鬼，都是人为。”

“嗯，”季凉道，“我方才无声离柜，沐宓声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人并没藏在房中，墙壁也没有任何的洞眼裂缝，他看不见我。”

沐青樾明白过来，“如果他想要知道你的存在，就只能通过声音。至于他藏在哪，只要他能听到房中动静，便可。”

“嗯，宿绯在我出去的那一刻，惊的打翻了茶杯，她可以借此去做提醒。”季凉道。

沐青樾回想当时，确有听到杯盏碰撞声，他当时想着其他，从而忽视了这一点。

现在看来，宿绯这样，太过刻意。

他们既然来了，肯定会出来查证，她怎会那般吃惊。

“她是不是觉得我挺好糊弄的。”沐青樾无语。

季凉随心道：“也许这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办法，只好如此。”

“她还真是会找人，那人的声音和沐宓声很像。”沐青樾猜测道，“她不会找了个伶人吧，伶人的声音可以百变，苏蕴玉台上台下的声音就不一样。”

“在你心里，沐宓声很重要。”季凉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里却有一万个在意。

“你又来了，先前问在乎在意，现在又问重要。重要的定义是什么？我能说他不重要么，他好歹是我的旧相识，像亲人的朋友……”沐青樾正经地回答，立即转移话题，“宿绯为了与我假成亲，这么煞费苦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季凉没有回答，他望着子衿楼正门。

沐青樾随眼望过去，“我们在这等什么。”

“等宿绯。”

季凉刚一说完，金光明堂内便急促的挪出一道艳丽的身影，正是宿绯。

沐青樾下意识的贴墙而立，缩着脖子看着她进入长街，朝东南方走去。

“她这是去做什么，”沐青樾戳戳季凉，“你料定她会出来？”

“我是觉得，她的背后应该还有别人，”季凉道，“若是如此，那么，你既以答应与她假成亲，她或许就会第一时间去告诉她身后的人。”

“何以觉得她背后还有别人？”沐青樾紧盯宿绯背影。

“等下告诉你。”

“……”沐青樾横了他一眼，“赶紧跟上她看看。”

“让别人去。”季凉淡然道。

“谁去？”沐青樾疑问。

“我去。”忽而从客栈屋顶流泻下一道清晰利落略带傲气的男音。

沐青樾吓了一跳，扭过头发现，身后立着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子。

沐青樾看清他的面容，正是白天的工匠头头。

此时的工匠头头与白天大有不同，那一身脏迹斑斑的粗布麻衣，换做了华贵亮丽的刺绣锦罗，毛糙粗劣的草带绳扣，也换做了刻纹宝簪，玉箍高髻。

脸上的脏污被擦拭干净，面容变的舒爽许多，五官稍显平凡，但眉峰上扬，眉眼深邃，眸光犀利而懒散，还夹杂着一股名流贵胄才有的不可一世的傲慢。

“你什么时候在的。”沐青樾疑惑，这人出现的这般及时，明显早就在此。

工匠头头打量沐青樾，“空有其表。”

转眸看向季凉，眼中的傲慢稍有褪淡，“我在馄饨店盯了半天，那就是家正常的店，我在这也盯了半天，无甚动静。”

“你究竟是什么人。”沐青樾言语不快，此人这般打扮与腔调，绝不可能是杜若山庄的护卫。

“小凉自会与你解释，”工匠头头端起一个不屑的表情，“我警告你，你和小凉在一起，切莫再去招惹别人。”

“……”沐青樾深感莫名，嗤笑道，“你这人说话怎么像唱大戏似的，我什么时候和季凉在一起了，什么叫做别去招惹别人，我招惹谁了？说出来，我现在就去招惹。”

工匠头头一声轻哼，斜眼看季凉，“他这样说话，你也不管管。”

季凉淡笑道：“我没有权利去管，也不会管。”

“你不能这样，你什么身份……”

“宿绯要走远了。”季凉没让他说下去。

工匠头头摇摇头，整整衣衫去追宿绯。

季凉提醒他，“想办法拖她一个时辰，小心不要暴露。”

“明白。”工匠头头飞速几个闪身，消失在街道尽头。

沐青樾撇撇嘴，“他是谁，都叫你小凉了，还这么明显的对我有敌意，什么杜若山庄的护卫，骗我。”

“等下再向你解释，”季凉笑着拉起沐青樾的手，“现在我们去宿绯房间看看。”

“别拉我，你这毛病得赶紧治治。”沐青樾试着挣脱，却换得季凉握的更紧。

“这不是毛病，”季凉轻言笑语，“是喜欢你。”

“……”沐青樾边走边掰着季凉纤长的手指，“去宿绯房间做什么。”

“方才在她那看见一样东西，至关重要，想去仔细看一下。”

“我怎么没瞧见，”沐青樾低低道，“正好，我想去宿绯隔壁瞧瞧。”

季凉停下步伐，放开了他，缓声道：“你想找出那个人。”

“我想知道他藏在哪。”沐青樾手上空空，只剩冷夜的凉，突然被放开的感觉，很怪。

“你希望沐宓声没死，”季凉再次牵起沐青樾的手，往前走，“你希望那人真的是他。”

“我确实希望他活着，这很正常。”他希望心口不再有旧石堵着，希望沐宓声安好。

“如果那人是他，那么，他便是与宿绯一道在设计你，”季凉温声道，“你希望如此么。”

沐青樾心中混乱，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