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议会庭,墨菲尔斯帝星上,建筑面积仅次于虫族皇庭的建筑物,其中又以中央厅最为神秘且令虫敬畏。
戴亚·里恩一如往常从南门步入中央厅,穹顶的星辉渐次流转,照亮他浓黑的眉,锋利的眼,麦色的脸庞。从面相上看,混不似帝星养尊处优的议员们,反到像军部那群四处征战的粗鲁军雌。
可他切实穿着议员们的制服,一尘不染,一丝不乱,领结、肩章、绶带,无一处不妥帖,就连躬身祈祷的姿势都比别虫更优雅,更虔诚:“愿神明庇佑。”这样看来,又确乎是一位得体的议员,帝星的大虫物。
在中央厅群星下向神明祈祷,是议会庭议员们最日常也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议员们始终高虫一等的秘密,没虫会不来。
星辰闪烁一如往昔,议员们祈祷的姿态也一如往昔,可谁又知道这些虫心里在想什么。
中央厅外,窃窃私语从未断绝,这是如今所有虫都在关注的事。
“今日已是第30日。”
“陛下仍在孤山。”
“那是最接近神明之地。”
“洛特殿下……”
戴亚从背后轻拍下属的肩膀,“日安,索利斯。”
惊吓到索利斯的同时,也成功制止了逐渐趋于危险的话题。戴亚脸上的微笑仿佛被焊上去一样牢固而标准,“殿下有神明庇佑,必定能顺利度过觉醒。如果过于担忧的话,不如先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向神明祈祷。”
周边虫仿佛被戴亚的话说服,仲愣之后,纷纷点头,口中喃喃。
“愿虫神庇佑。”
“祈愿神明庇佑。”
“愿神明庇佑墨菲尔斯。”
虫群很快四散开,索利斯低垂着头,紧跟在戴亚身后。
“关上门。”戴亚声音没有丝毫怒气,却在门锁声后,一脚将索利斯踹跪下,又接连往对方身上踹了两脚。
“蠢货,你是要上法庭吗?亚克莱尔家的流放舰队还在港口,我送你去与他们做伴如何?”
索利斯是亚雌,体质远不如身为A级雌虫的戴亚,他闻言面色倏得变白,又逐渐涨红,急呕出了一口血,努力将喘息声放缓。
“我有罪,不该在大众之地议论殿下。可是戴亚,”他无视了尊卑,没有对上官用敬语,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今日已是觉醒月最末日,仍未有虫下孤山。”
索利斯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那是墨菲尔斯最后的血脉,虫神已经不再庇佑我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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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纯血的墨菲们大多居于东部,这里山水秀美,物资丰富,少有异兽袭扰,也没有帝都那么多的纷争是非勾心斗角,是个适合生活养老的好地方。
而此时的东部平原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又庄严肃穆的古老祈祷仪式。
今夜无月无星,平原上也没有任何现代的照亮工具,那是对神明的不敬。
火光,唯有火光,从一支支被点燃的火把上面亮起,照映着今夜无星也无月的东部平原,照映着无数匍匐在地的虫,也照映着那九十九座祭祀的高台。
每座高台上都跪着一位墨菲雌虫,他们的翅翼从来锋利,可以轻易割开虚空异兽的躯体,此时却如最最温顺的羽虫,低垂下每一根翎羽,恭敬地向最中心的神像叩拜。
“愿虫神庇佑。”他们无声跪倒,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他们的手腕渗出,一点一点汇集到最中央的神像脚下,“愿墨菲尔斯血脉永存!”
“愿墨菲尔斯血脉永存!”极北之地正在爆发兽潮,军团虫与异兽混战,遍地支离的血肉。
“愿虫神庇佑。”西部的王庭建在雪山顶,银发的俊美雄虫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雪花,对身边的侍虫道,“我有点想洛特了,安排去孤山的舰队吧。”
南部的教室里,金发碧眼的雌虫昏昏欲睡,满是流灵草气息的风中,传来轻不可闻的低语,“愿虫神庇佑。”
“愿虫神庇佑。”孤山神殿之中,虫族的皇帝虔诚跪倒在星空图下。
218颗星辰明明灭灭,星辉洒落在虫皇坚毅而疲惫的面庞上。
“我六岁时被戴上皇冠,”
“我十二岁时强夺权杖,”
“我十八岁时征服四方。”
“血亲弃我于荒野,”
“雄主亦与我死别,”
“今唯有爱子洛特。”
……
“如今的虫族强盛而繁华,”
“祈愿神明庇佑,”
“我愿付出所有,”
“愿墨菲尔斯血脉永存。”
洛特·墨菲尔斯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死在自己的觉醒月,死在孤山,这神明最后的居所。
三十日的觉醒折磨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他艰难地咬牙忍住。
可是血液的沸腾仍在持续,似乎要将他这最后的血脉燃烧成灰。他感受到血肉自躯体分离,分离,重组,重组又分离,反反复复绵延无有断绝。
精神一点一点下沉,仿若坠于深海。又有隐隐的呼唤祈祷声自四方涌来,模糊不清,洛特费力凝神去听,清醒一瞬。
我不愿长眠,洛特想。
【我从出生就在孤山。】
【我还未见过孤山外的世界。】
【我未曾嗅到过明日花的芬芳,品尝过紫荆棘的甜味。】
【我还未遇见命定的雌君,不曾与他在星空下立誓。】
精神海随着他的心念掀起阵阵巨浪,天幕中的辰星一颗颗亮起。
【我是墨菲尔斯的血脉。】
218位星辰闪耀。
【我将征服这寰宇。】
星图大亮!
【我窥见了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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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特·墨菲尔斯奇迹般得在觉醒月的最末日醒来。
常年宁静的孤山一片喧嚣沸腾。
陪伴洛特长大的老管家又哭又笑,一张虫脸扭曲得不行,他手舞足蹈,语速又快又急,明显情绪高亢。
“虫神庇佑,我就知道殿下一定会成功,那些胡言的卑劣虫就应该流放墟空海。”
“殿下的觉醒之光照亮了帝星,已经有正在成长期的崽子们晋级了,今年也肯定会有更多的雄子诞生,这都是殿下的庇佑!”
“各个星球的墨菲们都感受到了血脉的召唤,他们想要来孤山见您,哈哈哈哈,让这帮劣等血想去吧,您才醒来,还需要好好休息呢……”
洛特拥被半靠在床头,始终含笑听着管家说话。
他生得实在美丽,眉眼似远山青黛,仿若酝着山精水魄。
瞳仁黝黑,愈发显得脸色白皙如美玉无暇,只是唇色微微泛着苍白,似乎觉醒的成功并未能改善这位殿下虚弱的体质。
可你看他铺满床沿的黑发,一丝一缕,如绸似水,明晃晃得昭显着力量。
老管家的声音也在他含笑的眉眼里逐渐平静下来,“殿下,陛下还在神殿为您祈祷,您是否要……”
洛特垂眸,震颤的睫羽仿佛将思绪与表情一起敛住,任谁也猜不到这位殿下此刻在想什么。
“要的。”他轻声道,“我想见一见雌父。”
虫皇来得很快。
他也是墨菲尔斯的血脉,纯血裔的雌虫,哪怕独自飞跃星辰,也不过需要数个星时罢了,更别提他就在不远处的神殿。
洛特与虫皇的关系并不亲密。
皇庭没有秘密,洛特自幼便知自己的雄父为了给还在蛋中的他输送精神力而死亡。
这是除老死外,雄虫死亡数最高的一项——死于抚育雄虫幼崽。
当然,这是可以规避的,只要雄虫的精神海等级高于与他结合的雌虫,那么他的雄崽精神海等级永远不会高于雄父,抚育便是一项简单的工作。
洛特还知道现在的保育院新推出了一种保育球,可以储存雄虫的精神力并缓慢释放给自己的虫崽,有效避免了雄虫崽对虫父精神力无意识的本能掠夺,除了贵一点以外没有其他毛病。
可惜,墨菲尔斯是神明的后裔,不会有雄虫的精神海强于墨菲尔斯,18年前的保育科技也远不及现在发达。
于是,当虫皇自星际战场归来,迎接他的便是精神海衰竭而死的雄主,和刚破壳而出就因为精神海过于脆弱而频频濒危的虫崽。
虫皇深爱自己的雄主。他出生就被血亲抛弃,幼年意外被推上皇座,他在战与火中成长,鲜血铸就他的冕冠。他是虫族有史以来最爱征战的帝王,一度认为自己必会葬身星海,多次宣召旁系的墨菲后裔入皇庭培养,光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换过三次。
直到他遇见自己的雄主。
那是他魂灵的皈依,却死于后代的延续。虫皇以为自己会心衰而死,可他依然活着。却也如行尸走肉,唯愿与雄主一起沉眠在皇庭深处的宫殿里。
而洛特实在孱弱,皇庭的医虫日日不离他左右,研究院的科研虫绞尽脑汁,从四境的送来珍药堆满他的宫殿,却都无法阻止他一日更比一日微弱的气息。
皇庭的侍虫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这位可怜的小殿下被他劣等血的雄父拖累,又不受虫皇喜爱,可能连初生月都无法度过。
直到神殿的最后一位祭司来到皇庭,将洛特带上孤山,孤山上神明残留的气息保住了他的性命,他也从此无法离开孤山。
洛特并不看向虫皇,他摆弄着自己黑色的长发,自言自语般:“我以为自己生来就背负血亲的性命,是墨菲尔斯的罪孽之子。”
“伊莱说是您被劣等血迷惑了神志,才让我生来孱弱。”
“可我在觉醒中看到,罪孽自南而来,那里的星辰已经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