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虫帝倒在地上,殷红的血刺从他的口中涌出,瞬间染红了他雪白的衣领,蔓延到地上,从最高一级台阶,流到最低一级。
他的四肢还在抽搐,双眼瞪得很大,死死盯着安斯柯尔,大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吐出的只有血。
安斯柯尔在原地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擦了擦手上的血。他蹲下-身探-入虫帝后脑,摸索片刻,拽出一条半死不活的透明软虫。
桑南希缓过神,涩声道:“你……”
安斯柯尔五指收紧,那只脑虫在他手心爆裂:“怎么了?”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可这怎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事?虫帝死不瞑目,尸体甚至还有余温。
隔了数十秒,安斯柯尔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无声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去。
安斯柯尔道:“他被控制了,虽然还有一半自己的意识,但只要寄生,就救不了了。我如果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也会杀了我。”
“我只有B级,打不过他。之后呢?要让阿诺斯杀他吗,他不是我的至亲,却是阿诺斯的……我不怀疑阿诺斯的理智,但还是让我来吧。”
他平静如机械般解释着。
“我只是阿诺斯一半的血亲而已,这一半,还来自那个糟糕的雄虫。比起阿诺斯,我在他那继承到了更多的冷血、暴戾……毕竟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更久,见过得更多。”
“今天,我来找陛下,就知道他不是他了。
他不在书房,没给花园的都故花浇水,坐上了从前不敢坐的王位,翻看陈年的文件,控制不住地说出心里藏得最深的话。”
“如果你不在这里,”安斯柯尔哑声道,“我也许会和它一起死。”
【滴!】
【滴滴!】
桑南希背后忽然毫无征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细密地像无数细线扎过,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用力推开安斯柯尔,安斯柯尔毫无防备被他推得倒向王座,桑南希自己脚下一滑,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砰!
桑南希跌得眼冒金星,睁开眼时,宫殿赫然破开一道裂口,一把镰刀倒插在虫帝尸体旁边。
“躲开了?”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味,在桑南希头顶响起。
桑南希呼吸一滞,像卡壳的机器一样扭头去看,那道黑影悬浮在半空,身后是他刚刚斩出的裂口,他逆着光,看不清脸。
可桑南希知道他是谁了。
那道黑影的背后,巨大的白色雕像也逆着光,高高在上的脸毫无感情地俯视着大地。他们的身形,竟然如此相似——相似到,几乎就是同一个!
“亚莫里……忒?”
桑南希喃喃道。
黑影很轻地笑了一声,飘然落在镰刀旁,重新把那把镰刀拿在手里。他微笑道:“许多年没有被叫过这个名字了,不过我也不怀念就是了。好久不见——你命还挺大的。”
安斯柯尔死死盯着黑影的后背,指甲掐进肉里,下唇被他咬出血。
桑南希站直身,他的鼻尖也嗅到熟悉的信息素味,那是浅淡的草木味。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步:“你和阿诺斯打过了?他在哪!”
兴许是从未想到,一个孱弱的雄虫居然敢质问他,亚莫里忒歪了歪头,指出:“你关心他,不如关心自己,你觉得我还会让你死里逃生吗?”
桑南希还是道:“他在哪?”
亚莫里忒若有所思微微颔首:“死了,他打不过我。”
“……”桑南希沉默片刻,突然冷冷哂笑:“阙芜的冷笑话原来是跟你学的?开什么弱智玩笑,阿诺斯怎么可能打不过你。”
亚莫里忒低低笑了两下,反问道:“你现在的表情,难道不好笑?”
“他毕竟年纪小,打不过前辈很正常,我实话实说罢了。”
桑南希忍无可忍:“笑你爹,怎么不笑死你。你还老了呢,腿脚不方便,脑子不灵光!”
被骂了亚莫里忒也不生气,只是勾了勾镰刀尖,悬在虫帝的脖子上:“年纪轻轻,火气蛮大的,就这么担心那个叫阿诺斯的?真可惜,早知道……我就多砍两刀。”
多砍两刀?
桑南希心揪了下,手不自觉攥紧又松开,手心沁出汗。牙齿咬得牙龈发疼。他双眸紧紧盯着亚莫里忒,最后在他漆黑的外袍的右边肋骨处,发现一块破口。
他身上沾了血,有他自己的,也有阿诺斯的。否则自己不会闻到阿诺斯的信息素。
亚莫里忒手中的镰刀随意落下,割开虫帝的脖子,像是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边划边道:“听阙芜说,你救过他?这样吧,如果你识相,我大度一点不杀你也不是不可以。”
桑南希语气不善:“你脸都那么大了,还需要我给你脸吗。”
亚莫里忒动作微顿,赞扬道:“你比我幽默。”
他割下虫帝的头,提在手里,微笑道:“不给面子就算了,给个头吧,我凑够三颗,一齐送给你那位相好。”
这可真是惊悚了。
“……”桑南希咬了咬牙,“你跟他有仇?”
亚莫里忒道:“没有。”
他笑了下:“没有就不能做了吗,凡事都需要理由?”
桑南希道:“不对吧,你明明就恨他。为什么?”
亚莫里忒笑容淡了些,逼近两步:“再问你一次,要死还是要活?我很少把话说两遍,看在你聪明的份上,我给你个面子。”
桑南希道:“我脸可不大,你要给我面子?真那么好心就让我死明白一点,告诉我——你为什么恨他?”
亚莫里忒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风吹过殿堂,传来呜咽声。
他凉嗖嗖扯了扯嘴角,低哑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也好吧,有些事也该见见光了。”
“因为那个。”他遥遥一指,正是那巨大的白色雕像,“那个可笑的东西。”
那是他的雕像。桑南希怒道:“又不是阿诺斯建的!”
亚莫里忒呵呵笑道:“你看我手里提着什么呢?”
是虫帝的脑袋,他眼睛还大大地瞪着,死不瞑目。不是阿诺斯干的,却是埃德北拉干的。
“虚伪的泥土,能开出什么美好的花朵?”亚莫里忒叹道,“那位二殿下,也不过是下一个自欺的埃德北拉罢了。”
【滴。】
【解锁新节点——】
【自欺】:花色如血,怨火燎原。
【节点‘都故花’后续解锁完毕,恭喜恭喜!】
桑南希忍着愤怒道:“你这是带着偏见的结论。因为这个,你要这样报复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亚莫里忒反问:“不知道就没有罪了?他享受着一切,接受者一切,他就是由那些冤魂的血供养大的,怎么可能无辜。你看看他雌父,把弗迪兰斯管理成这幅垃圾样,简直可恨。”
“……阙芜是怎么被我收养的,你知道吗?”
他突然话锋一转,黑袍下的眼像毒蛇一样锐利。
“他的雌父被杀了。”
王座上,响起嘶哑的声音。安斯柯尔双目赤红,充满血丝,他勉力坐直身,喘了口气继续道:
“是被利兹力故意杀害的,就是他的雄父。”
亚莫里忒挑眉噢了一声,点头道:“是的。那只愚蠢的雄虫为了空出雌君位置,把自己的雌君杀了,又把自己的孩子丢在垃圾场。然后呢,还知道吗,帝国是怎么处理的?”
安斯柯尔咬紧牙关,颤抖道:“知道。”
亚莫里忒微笑道:“都是平民,都无依无靠,自然没谁为一个死者追究。于是他们选择站在了利兹力那边,毕竟他还活着,又是雄虫……那次灾难啊,不仅是失去故土,还死了太多雄虫,现在,为了延续,他们可以做出很多荒唐的事。”
“可一边荒唐,一边又轻视低等级的生命。”
亚莫里忒眸光幽幽,好像要把人刺穿。
“就像我的雕像一样,一边歌颂我,一边提防我。你难道觉得埃德北拉会不知道我的存在?他那句,”
“——‘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去死?’哈哈,”亚莫里忒笑出声,缓步走到桑南希面前,阴冷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用气声温柔道:“就是说我的。”
虫帝那时虽然被脑虫寄生,却只是初级到中级的状态,还保有一部分自我意识。有很多话,都是他腐烂在心底最深处的实话。
这时候,他的恨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日复一日的折磨,把他变成那副矛盾的样子。
其中缘由,还有很多桑南希不曾知道,亚莫里忒却不打算细说了。他的镰刀缓缓抬起:“如何,死得够明白了吗?”
安斯柯尔下意识想站起身,下一瞬,一道刀光劈面而来,他已经反应很快,却还是被掀到一旁,重重砸在柱子上。
“唔……!”
尘嚣之后,王座破裂,白鸦却完好如初。
安斯柯尔吐出一口血,脸色苍白地捂着左臂,那条胳膊软趴趴挂在肩膀,染红他半边身-子。如果刚刚他反应慢一点,刀光就会把他劈成两半。
亚莫里忒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全程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不要在我身后搞小动作,过一会,会轮到你的。”
桑南希在心中已经和520对过无数种方案,最终还是束手无策。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巧计都派不上用场!
虫帝那颗脑袋仍滴着血,一路滴过来,染红了雪白的大殿。那双眸似惊似恐,直勾勾盯着前方。
镰刀抬至颈脖,稍稍挥动就能砍下桑南希的头。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却没有恐惧,还在出神,想他那不知在何处的白鸟。
如果阿诺斯知道了,他一定很难过。雌父死了,脑袋被砍下来,兄长断了一只手……
等会还要加上一个桑南希。
而造成这些的,是他一直以来最敬佩的亚莫里忒。
阿诺斯可怎么办呢?桑南希茫然地想,他突然之间就要面对这些了,变成这样了。
他明明无怨无悔地做了那么多,精神海枯竭也还是惦记任务,拼尽全力,就是想多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
帮了阙芜,帮了赫莱弥,救下了医院的平民,只要他看见的,从来没有无动于衷过。在弗迪兰斯,没有谁不知道二殿下。
受到不公,想到他,让他出面,受到苦难,也想到他,要他解决。
难道这些都可以被忽略吗?
因为那段阿诺斯不曾知晓的曾经,他就是罪人吗。桑南希心想:“这怎么行呢?”
镰刀锋利无比,上面带着刺目的血痕。倒映着桑南希眼中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