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桑南希回到家,他问阿诺斯是否知道关于沃鲁娃的事,又把今天遇见他的事说了遍。
阿诺斯眉头微蹙,缓缓摇头:“不知道。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就准备给赫莱弥放假,让他放松一下。原本,就打算在这几天。”
他突然抬起眼:“你明天还去爱心之家?”
桑南希道:“去吧。怎么了吗?”
阿诺斯微微一笑,极其自然地靠了过来,手臂隔着衣物相贴,传递来丝丝缕缕的暖意:“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赫莱弥也要去。”
“好啊。”桑南希看着这抹笑,心飘了飘,欣然同意。
第二天一早,阴天。
飞行器在空中拖出长长的痕迹,穿过轨道和高楼大厦,稳稳落在爱心之家门口。
托桑老板的福,爱心之家的占地扩了一扩,拥有自己独立的一栋楼,不至于那么不起眼了。
他们到的时候弗贝特正在研究他的茶,赫莱弥坐在旁边陪他。见桑南希来了,弗贝特抬了下眼皮,又低头折腾茶盏:“我还叫了一位朋友,等等他。”
赫莱弥困惑道:“还有吗?”
弗贝特笑了下,没说话。
阿诺斯环顾一圈,微微皱眉。这爱心之家陈设比较简单,也有其他平民雄虫和雌虫来来回回。他轻声道:“契希今天没来?”
“嗯,他陪完这个陪那个,一天恨不得当三天用,忙着呢。”桑南希叹道,“不然也不找我替他看着这了。”
他抬脚朝弗贝特那边走去,忽地一愣,手被阿诺斯轻轻握住拉了拉。阿诺斯皱着眉,眼底似有迷茫:“我总觉得有点……”
他闭上眼,“也可能是我的问题。”
桑南希回握他的手:“怎么了吗?”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厌恶,”阿诺斯沉吟许久,缓缓开口,“时不时的,刚刚还有,现在似乎又没了。”
阿诺斯作为S级的存在,这里没有谁的感知力比他更强了,极高的精神力就是能感受到一些不易察觉到的东西,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桑南希都绝对相信他的感觉。
“来,尝尝看雄父的手艺!”弗贝特笑眯眯地把手里一杯黑色的茶递给赫莱弥,在赫莱弥准备去接时,弗贝特的手突然不由自主一抖,茶泼了一地。
赫莱弥连忙拉着弗贝特的手:“雄父!你怎么样,有没有烫到?”
这一下太突然了,滚烫的茶水都泼在他手上。弗贝特脸色僵硬,盯着手看了半晌,道:“我没事,你等等,我再给你泡一杯……”
赫莱弥连忙道:“不用,雄父你——”
弗贝特甩开他的手:“要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弗贝特缓下声解释道:“等一会我的朋友就来了,我不能让他失望。乖,帮雄父一个忙,好不好?”
赫莱弥愣愣地看着弗贝特,呆呆说了个“好。”。
桑南希走到弗贝特身边,和阿诺斯找了个空位坐下。桌上摆了大大小小的杯子,他随口问道:“你又交新朋友了?”
弗贝特道:“是啊,新的好朋友,他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一个熟悉的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你烦死了,烦死了!为什么要管我!?”
一头黑篮短发的沃鲁娃身后跟着阿达法,阿达法身后还跟着一脸菜色的查西斯。
桑南希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睁大:“你这是……?”
“哎呀,来啦?”弗贝特好像没看见他的震惊,满脸笑容地起身迎上去,留他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阿达法看见里面这群家伙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不客气地挥开弗贝特的手,翻了个白眼:“沃鲁娃你个屎,带老子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着,他却先迈了进去,像在自己家一样。走几步没听见脚步声,阿达法回头骂道:“你瞎啊查西斯,没看见我往里走了?跟上来!”
查西斯低着头默默跟上,沃鲁娃表情滞了瞬:“公爵让我带着他,见笑了……”他越过弗贝特的肩膀,看见沙发上坐着的赫莱弥和桑南希,微笑道:“没来晚吧?”
赫莱弥喃喃道:“怎么会?”
纵使再不情愿,也让他们三个进来了。阿达法臭着脸点评这里是垃圾站,住的都是一些垃圾,然后时不时骂查西斯几句。
但除噪音之外,他还算安稳。
沃鲁娃笑眯眯地盯着桑南希,颇为悠哉,甚至还向他举了举杯。
桌上气氛陷入凝滞,一时之间除了阿达法骂骂咧咧的声音没有其他。
弗贝特笑着给他们每个都递了一杯茶,然后站在桑南希和沃鲁娃中间,一手按一个肩膀,轻轻晃了晃他们:“行啦行啦,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嘛!”
他说完又去拍了拍低着头的赫莱弥:“来,给……这杯是你的。”
桑南希面色凝重,想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过了一天,弗贝特和沃鲁娃就从互不对付成了“朋友”了?
“不了,谢谢。”阿诺斯垂着眼礼貌推拒了沃鲁娃递过来的杯子,眉头微蹙,蓝眸中的冷淡不加掩饰。
沃鲁娃被拒绝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二殿下真是不给面子……”
“给你什么面子,”桑南希生硬地打断,“给你个嘴巴子要不要?”
这话已经带着十足的恶意了,闻言,沃鲁娃竟然笑了。
他拿起杯子和桑南希桌上的那杯碰了下,碰出清脆的声响:“无意冒犯,随口一说。来,我向你道歉。”
这都什么事?桑南希平生最烦对付那种打一巴掌还巴巴凑上来舔一口的家伙,全然没有被讨厌了的自知之明——不,或许也不能说没有,只是他不在意——就是故意要膈应你。
桑南希扯了扯嘴角,呵呵道:“不必了,你真是不要脸,留着自己喝……”
“啊!”
赫莱弥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随后杯盏掉落碎裂,水流了一地。
可让赫莱弥惊恐的不是这个,而是弗贝特忽然面色扭曲,双目怒睁,喉中发出颤颤巍巍的嘶吼,竟然攥起玻璃碎片就往自己脖子上刺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赫莱弥拼命按住弗贝特的手,可此时弗贝特的力气居然出奇地大,阻挡之中,玻璃碎渣扎破了他们的手,还是狠狠刺穿了咽喉。
赤红的鲜血那一瞬间喷涌而出,赫莱弥感觉脸上一阵温热,他瞳孔急剧收缩,脸瞬间煞白。
弗贝特的身-躯缓缓倒下,他还维持着双手拿碎片刺向自己脖子的动作,不受控制地抽搐。他大张着嘴,因为咽喉被刺穿,只能发出“嗬嗬”声,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涌出。
怎么会这样?
“啊……”赫莱弥大脑一片空白,哆嗦着手去触碰弗贝特,“雄父?”
桑南希怔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涌去,没几秒又飞快退下。
鲜血。
温热的鲜血。
这殷红的血色如此触目惊心,他几乎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这么熟悉的感觉,熟悉到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紧绷着,用力到几乎发痛,胃部不由自主地痉挛,仿佛有一双手在狠狠拧绞。
桑南希连什么时候触碰到弗贝特都没发现,他的手捂住那脖子上的漏洞,神情恍惚。
身后一阵杂乱的声音,仿佛都被隔绝在一层薄膜之外。
……不要死。
一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与眼前倒在血泊中的弗贝特重叠,血色浸染了整个视线。
熟悉的脸庞失去神采望向自己,瞳孔扩散,双唇微微开合。
他在说什么……?
【对不起。】
记忆中,一道模糊的声音逐渐浮上水面,慢慢清晰。
“别哭啊,”眼前,弗贝特无声道,“我的朋友……”
说完,他的双眸仰望着屋顶,目光涣散,空洞,对一切都再无反应。
他死了。桑南希的手还按在他的脖子上,他已经死了。
桑南希把头埋下去,狠狠咬住下唇,才把呜咽压回去。口腔中血腥味蔓延。
忽然,桑南希感觉耳部刺痛,似乎有什么黏-湿的东西在往里钻。他抬起沾满血的手抓去,精神力把那东西束缚住,定睛一看,是一条透明的软体虫。
……脑虫?
桑南希隔了两三秒才缓过神来,那条脑虫在他手中不停挣扎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吼。
怎么会这样?弗贝特是什么时候……
赫莱弥愣愣地望着他:“啊,”他泪流满面,看见那条脑虫,突然猛的扑过来抓住桑南希的手,“是它!是它害死了……”
桑南希按住他:“别碰,你别碰!”
“为什么!”赫莱弥怒吼道,声音因为愤怒和悲伤变得沙哑无比,“是它害死我雄父了,我要杀了它!”
因为这居然是一条A级的脑虫。
如果同为A级的赫莱弥触碰,是会被感染的。桑南希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无比惊悚——这居然是一条A级的脑虫?!
他心脏疯狂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桑南希拼命告诉自己冷静,镇定,可那份混合着恐惧的猜想仍然疯狂地蔓延。
弗贝特只是D级,为什么居然会有A级的脑虫寄生了他?难道本就稀少的脑虫会这么奢侈,用一条A级虫寄生D级的雄虫?
弗贝特这些天干什么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
这些问题不同冲撞桑南希的大脑,混乱无比,但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理出一条清晰又可怕的真相——
弗贝特今天打翻了两次给赫莱弥的茶,第二次拿起碎片刺向自己的喉咙,一击致命,非常果决。
脑虫通常经过水体寄生,那杯茶里有什么,是不是也有脑虫?是了,弗贝特是为了保护赫莱弥才打翻了茶。
他竟然从比自己等级高那么多的控制者手中,夺回了短暂的神智;肌肉因为衰老已经无力,刺向咽喉的动作却又快又狠。
因为爱,他可以做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弗贝特是从今天才开始不正常的。今天,他和沃鲁娃做朋友,邀请他们过来参加聚会,说的话也怪异。
今天的一切都不正常。
……而昨天,弗贝特喝了自己桌上的一杯水。
桑南希像个雕塑一样定在原地。赫莱弥的泪水那么滚烫,砸在他手上,几乎要把他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