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这一晚上过得很煎熬。
好不容易睡着,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和声音,桩桩件件在脑子里走马灯式立体回放,活生生把他吓醒。
现实的冲击再吓人也是要慢慢迈过那道坎的。
道理谢真都懂,但无光的夜晚在被窝里醒过来后越想越后怕。
他缩在被子里调整姿势冷静下来,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又被吓醒。
循环两次后谢真彻底清醒了,很想吼一声“睡你MB起来嗨!”就像百日誓师的那天晚上,宿舍楼里同学们聚在一起发狂发狠,没有人能喊住他们,哪怕教导主任拿着扩音喇叭也不行。
那时候觉得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现在,现在他是个文盲。
脑壳痛。
谢真又在被子里不服气地蹬了一脚,下次遇到猩猩还有弹涂鱼他一定要带头冲锋找回场子!
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触手力气那么大,硬推总能打死几个吧?就算一不小心跪了,应该能寄希望于八爪鱼的再生之力吧?
实在不行,那也是个投胎回地球的机会,至于哥哥的“养育”之恩,谢真转过头看了看尤金在黑暗中的轮廓,就悄悄挂个账吧!
嘻嘻!
夜半时分,正是不疯魔就EMO的时刻!
尤金的手从被子里伸向真的腰,谢真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嘚瑟把尤金弄醒了,随后尤金整个身子又靠近他,吐出的气息刚好喷洒在谢真耳边……
如果是在高中或者大学睡通铺的话,谢真一定一脚踹过去,现在……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左边的艾德蒙也靠过来了,只是轻轻地贴着,没有像尤金那样直接上手。
谢真眨了眨眼睛,在这样的夜晚左右护法正围着他睡觉,虽然起因是要取暖,但还是有被宠到的感觉。
谢真静静地和护法们贴了会儿,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触手,想把艾德蒙再搬过来点,这样更暖和,最重要的是突出一个左拥右抱,幸福快乐的一家。
谢真的触手刚有个起步动作便被尤金扼杀在睡袋中,尤金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将谢真的大部分触手都压在身下,大腿也压在了谢真腿上。
更牛的还在后面。
他这一伸腿直接把艾德蒙给踹开了!
谢真听到艾德蒙撞到墙上的声音,黑暗中还传来一声模糊的“草”。
谢真又眨了眨眼,他有点怀疑尤金到底是不是真睡着了……莫名的有些开心,有没有瓜无所谓,隔夜仇是真没啦啊哈哈哈。
谢真勾了勾嘴角,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保持贴贴睡觉。
这样以来,白天经历的一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一起在清晨苏醒,大家都还活着,已经是很美好的事情了。
……
艾德蒙之前就睡了很长时间,天刚擦亮他便睁开了眼睛,抓抓头发打完呵欠,转头看见了令他永生难忘的画面,他已经懒得想象被窝下是谁先冒犯的谁了。
他蹑手蹑脚地蹲在洞口嗦了袋营养液,看着外面峡谷中的雾海,还得再等会儿视野才会变清晰,等雾快散了的时候,峡谷里那些有的没的变异怪胎,应该就要出来活动了。
第二个醒的是尤金,他睁眼就面对谢真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不过这已经不能再让他有情绪波动了。
他从容将手从对方腰上收回,起身后看着身下那些被他压出印子的触手们挑了挑眉。
触手们没有动弹,谢真也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睡得不能再死了。
尤金波澜不惊地翻着物资袋,选了把备用的光能枪放进枪套,弹夹也多带了备用的,在补充应急针剂的时候,他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情。
等整理好后尤金拿着罐头蹲到艾德蒙旁边,空罐头已经捏成了鱼的形状,然后他再一点点把鱼撕成鱼片丢在地上。
“昨晚睡得如何?”
“回长官的话,还行。”艾德蒙吊儿郎当地吸着空袋子,口齿不清地回复尤金。
尤金吹了吹手指上的金属残片,“我看药剂各少了一支,你是发情期来了?”
军雌在一起连发情期都会受到影响?尤金没有收到过类似的研究报告,但研究在证实前,全都是一次次天马行空的猜想罢了。
“比那更糟,”艾德蒙掀起自己的防弹背心,“我好像没打加强针,变异初期症状已经有了。”
从飞船摔落时受的钢筋贯穿伤口附近全是黑的,几条黑线从伤口处蔓延向四肢,能猜到那是艾德蒙的血管。
“昨天我醒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重,你再帮我看看背部的伤口。”
尤金依言望去。
背部是被虫匪追杀时留下的伤痕,同样的发黑,同样的蔓延出几道黑线。
那些家伙早已毒入脊髓,怕是连武器都是用陨石做的。
尤金在艾德蒙看不见的地方皱了皱眉,他确定艾德蒙是打过抗辐射加强针的,只能说荒星太毒,而艾德蒙受伤更是给了病毒入侵的机会,“其实看着还好。”
“别说瞎话安慰我。”艾德蒙自嘲地笑了一声,昨天他刚发现的时候心态已经崩过一次了,甭管尤金准备的都是些什么针剂,他都给自己来了一针,“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听同期们用你的血统说事,但王血真不是吹的,你虽然没受什么大伤却也不是百毒不侵的机器,看起来愣是什么影响都没有……”
第一次发情期来了算吗?
尤金知道艾德蒙这是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在犯浑,“我翻过你的档案,你打过加强针。”
“草,那就是荒星太毒了……趁我还有命在,我帮你早点回主星,待着不比这山沟里舒服?”艾德蒙用牙咬烂营养液的外包装,狠狠地将嘴里的渣滓吐在地上,保护王血虫虫有责,但他是回不去了。
“没有成果我是不会回去的。”尤金冷冷道。
艾德蒙皱眉看向尤金,早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就发现,方舱里的物资量非常可观。
拿药品保障来说,尤金给每个队员都准备了近一年的发情期缓解针剂,就算只有他俩,哦,再加上那个虫崽,尤金还是坚持带上了全部的针剂,真是防患于未然啊。
神TM防患于未然。
艾德蒙突然有了一肚子的气,“我也不说你是拿军雌的命不当命看了,荒星有什么好查的?不就是旧贵族的逃难所,变异生物的滋养窝?得了吧,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大不了等几年用航母军舰把荒星一窝端了,你有必要以身犯险吗?你清醒一点!你和陛下连直属军团都没啦!”
军团在星灾抢险救灾的时候全军出击,大部分英勇就义,而存活的感染变异士兵和平民,都让新推出的“变异驱逐令”流放到了荒星。
所有虫都觉得这是为了虫族的未来,感染病变了的虫族会污染虫族的血脉,是一种腐蚀整个种族的慢性毒药,而等神殿站上舞台的时候,脑子转得快的虫才发现被新贵族算计了。
有很多事情尤金现在不方便和艾德蒙说,而艾德蒙与普通虫众一般,也深受新贵族在星灾后散播的舆论影响,认为他来荒星是没事找事,如果还受到了辐射病的侵蚀,那完全就是赔本买卖,可这种鄙视链,说白了,是新贵族一手塑造出来的,并不是板上钉钉的自然法则。
晨间的气息也分外清新,尤金看着阳光从消散的大雾中照耀过来,渲染得他如重生一般,“我暂时不能和你细说我来荒星的原因。”
可阳光并没有普照到艾德蒙,也许是生病的原因,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暗沉,“所以,这里面还有能好好掰扯掰扯的?我这种平民不能知道是吧?”
“只是暂时。”尤金平静回复道。
“难道变异是可逆的?”话说出口艾德蒙就觉得不可能,真有回转余地当年可不至于引起轩然大波,还是研究院又在悄悄进步,要惊艳他们所有虫?
“不是。”尤金正色道,他自己心里也没谱,也不想给艾德蒙不该有的期待。
“……那我有点想死了。”艾德蒙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认真的?”尤金的神色从匪夷所思转变为讶异,最后到暴怒,“你是受过军部训练千挑万选的精英A,说想去死像话吗!”尤金曾经设想的,虫族将面临的最糟情况还是发生了,星灾、辐射、变异已经从精神层面上摧毁了虫族的传统信念。
尤金一拳头打在艾德蒙的面门。
艾德蒙摔在地上,伸手抹掉流下的鼻血,他本来好端端在皇宫当公务员,说出外勤没问题,来荒星他也认了,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指挥官脑子不太清醒,抛下整个虫族的未来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
“你没感染你当然无所谓!不,我看你巴不得感染,感染后你就不怕他们逼着你去结婚了是吧!你对得起你的身份你的血统吗!”
尤金抓住艾德蒙朝他踢过来的脚踝,挥手把他摔到坡下,气得只能长舒一口气,又耐着性子朝艾德蒙伸手,想把他拉上来。
艾德蒙则一脚踹向尤金的手,尤金便直接抓住他脚踝再往上拖行。
艾德蒙的嘴还在继续输出,“我就说你关心什么荒星雌虫干什么,你还记得大巫的预言吗?你是不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对得起你叔叔吗!他牺牲那么多,现在独自在皇都稳住大局,和那些贵族周旋有多难啊!”
“唯二的皇族血脉还有一个要在外面作死,空巢老虫被迫营业!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尤金压抑太久了,艾德蒙的每一句都戳在他心窝上,可他在皇都装了太久所谓的“国民雌君”,压抑本性沉默太久,很多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谢真终于被吵醒,睡眼朦胧地摸索到洞口,视野里看到的景色像是花花绿绿的万花筒,他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思忖道:真是勤快呢,这么早就在出早操……
谢真睡迷糊了靠在洞口,以为自己是见到了什么军训现场,喃喃道:“哥哥们咱们去洗漱呗?洗完了再回来操练?”
树海里传来些簌簌、沙沙的风声,绿叶海涛生生不息。
谢真说完话后猛然觉得四周突然安静了很多,他努力睁大眼睛查看,触手们蠢蠢欲动,野性的直觉似有所示。
尤金看到洞口的谢真停下了脚步,艾德蒙也闭上嘴巴缓息。
远处的绿浪还在传递,风止步于他们身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们的风。
眼睛的轮廓是最先出现的。
浑浊的瞳色打底,然后是黑色的竖曈,凸出的眼球没有聚焦并有些鬼畜地转动着,猎人早就瞄准了他们这些猎物,它的眼睛只是在戏耍注意到它的对象,令其产生恐惧。
眼睛终于聚焦于前,在三个猎物中选择了最闪亮的那个。
大蜥蜴伸懒腰似地抬头,灵活的舌头出击卷向靠得最近的艾德蒙。
尤金展开翅翼想带着艾德蒙躲开那血红的长舌,那舌头却在空中转弯朝他冲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是谢真的触手圈住了尤金,把他们往洞口的方向拉扯。
那舌头一击不中却还在顽强地拉长,最终黏到了迎击而来的触手们。
它收回舌头,黏住谢真跑了,谢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巨嘴靠拢,他不禁尖叫出声,明明刚才还在庆幸自己拉住了尤金他们,没想到竟然是个极限一换二。
大蜥蜴迈开四条腿,肆意地践踏在这一小块属于虫族的营地中。
旋转,漂移,小碎步,每一步都让大地震动。
谢真刚好卡在它嘴边,近距离观摩后恍然大悟,对方是量级为吨的变色龙,即扑棱蛾子的一生之敌。
他大义凛然的宣言悠扬地从树海中传来,“你-们-别-来-救-我-啊啊啊!”
尤金,“……”
艾德蒙翻白眼,“本来也没打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