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的时候,兰诺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上还没有消下去的勒痕。
“你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兰诺不再管自己的脖子,他坐到床边,放柔了声音,问着这只陌生的小虫崽。
小虫崽摇了摇头,试着坐起来。
兰诺见状,赶紧托着他的脑袋,扶着让他背靠下铺的栏杆,中间还垫着软乎乎的枕头。
“你叫什么名字?”兰诺试探着问道。
“我……我叫阿尔?”小虫崽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了口。
看着这孩子懵懵懂懂的神情,苍白的小脸,凌乱又干枯的深红色短发,以及那双透着茫然的红宝石般剔透的双眸,兰诺忍不住心疼地叹了口气。
于是便用更加温柔的语气问阿尔,“除了自己的名字,你还记得些什么?记得家在哪吗?”
阿尔皱起眉头,努力回忆了很久很久,最后却只能蔫耷耷地摇摇头,小脑袋都垂了下去。
兰诺再也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他乱七八糟的短发,想起了当初师父将他带回家后说的那些话,他便也原样说给了阿尔听,“没事,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一切都会好的。”
“嗯。”小孩低着脑袋,轻轻点了下头。
见阿尔还是情绪低落,兰诺便看向旁边一直默默陪着的四只小虫崽,“我让你们藏起来的东西,现在拿过来吧。”
那只长着大眼睛的小雌虫于是便趴下身子,钻进了阿尔这张床的床底下,一阵窸窸窣窣后,他就拖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大铁盒子。
兰诺掀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之前花了1万星币买回来的低级营养剂,四个口味,一共100支。
在精神力的加持下,兰诺眼睛一扫,就数出来一支都没少,他出门前的话,看来是白说了。
兰诺从盒子里抓出一把营养剂,轻轻放在了阿尔的腿上,声音放的很低,“你是不是饿了?这些营养剂都甜甜的哦,肚子饱了,心情就会好了。”
阿尔什么都没说,但他拿起一支营养剂,仔细端详了起来。
兰诺见状,帮他撕开,阿尔就叼着开口,慢吞吞地开始喝了。
阿尔这边暂时不用操心了,兰诺便跟小虫崽们招招手让他们围过来,对他们说,“挑个自己喜欢的口味,以后饿了就来盒子里拿,记得恢复原样就好,记住了吗?”
小虫崽们眼馋地看看营养剂,又小心地看看兰诺,接触到他鼓励的目光,才犹犹豫豫伸出手,每个拿了一支。
胆子最大的小雌虫已经拆开包装开始喝了,剩下的见兰诺没有像往常那样发火,才有样学样地也喝起了营养剂。
兰诺自己也拆开了一支,味道像橙子,但更甜些,而且充斥着工业香精那劣质的味道。不算难喝,但味道绝对称不上好。
连喝两天营养剂,兰诺就开始想念狮子头,奥灶面,蟹壳黄,叫花鸡,莼菜羹……了。
但他不会做饭,所以便只能想象着它们的味道,喝着手中味道奇怪的营养剂。
小虫崽们倒是喝得十分珍惜,看着他们极力将最后一滴都吸出来的样子,兰诺突然想到,这四个孩子,都还没有名字。
老院长养他们像养院子里的流浪猫,吃饱就行,饿死也可,谁会给流浪猫取名字呢?反正老院长是从来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原主就更别提了,厌恶欺负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好心地为他们取名。
但是……兰诺想起了他少年时期去孤儿院当义工的日子,那里的院长说过,“小孩子得有个名字,这是无父无母的他们,与这个世界唯一紧密的联系了。”
没有名字的孩子,就是路边的石头野草,谁都能踢一脚,谁都能踩得死,这样就太可怜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兰诺看向这四个孩子,“我给你们都取个名字吧。”
不去管小虫崽们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兰诺按着他们围着他站的顺序,从左到右,依次点过去,“你叫谷雨,你叫小满,你叫霜降,你叫大寒。”
小满和霜降是小亚雌,谷雨是胆子最大挡在水池最前方的那个小雌虫,大寒则是有着双蓝汪汪大眼睛的小雌虫。
用二十四节气作为孩子们的名字,是兰诺对他那回不去的故乡的怀念。
但其实起名字只算顺便,兰诺最想知道的,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便问道,“你们能给我讲讲昨晚的事吗?”
所有孩子脸上都露出了惧怕的神色,还是谷雨定了定神,率先开口,“昨晚我们在柜子后面玩,突然就听到院子那边很大的‘喀拉’一声,我们到窗边去看,一只好大好大的怪物就在院子里到处跑,我们很害怕,想藏起来,但是怪物已经冲到房子里来了。”
“我不小心出了声,被怪物找到了。”霜降满脸愧疚,眼圈都红了。
“然后就来了一个叔叔!他和怪物打起来了!让我们快点藏起来,谷雨就带着我们藏起来了!”大寒接着说。
“我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又想起来厨房的水槽那里很硬很硬,就藏了进去。我年龄最大,应该保护弟弟们,就挡在了最外面。”谷雨说起这个的时候,忍不住挺了挺小胸脯。
“叔叔跟怪物在房子里打架,哗啦,砰!哗啦,砰!哗啦……扑通。没了。”小满大概年纪最小,还有点口齿不清,拟声词说了一大堆,还配合着手上那些理解不了的神秘动作。
不过他的话即便拟声词过多,兰诺也听明白了,那个神秘的虫大概就是把原主的房间当成了战场,与怪物搏斗后,怪物冲破窗户,死在了后院。
“最后,老师你就回来了。”谷雨见兰诺认真思索,又补充了一句。
“嗯?那个叔叔,后来你们没再见过?”兰诺有些意外。
四只小虫崽都点点头。
“那他长什么样子,你们还记得吗?”兰诺想了想,又问道。
孩子们这回又都摇摇头,谷雨面露难色,“天太黑了,也没有开灯……”
兰诺见状,只得作罢。
“真是个神秘的无名英雄啊……”喃喃自语中,兰诺忍不住思考,他到底是谁呢?
“嘎吱”,是手捏营养剂外壳的声音。兰诺被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去,原来是阿尔已经喝空了一支,又拿起了第二支试着拆开,却带动了伤口,疼得满头是汗,却抿着嘴巴,一声不吭。
兰诺见状赶紧去帮他拆包装,也暂时忘了去深究那个救了孩子们的神秘虫。
虽然又欠了一屁股外债,但兰诺今天不打算再去竞技场赚星币了,他想休息,他想摆烂,近乎两天一夜的连轴转,简直让他身心俱疲。
看着阿尔乱七八糟缠满绷带但没有衣服的上半身,兰诺索性拿来暂时没什么需要的旧毯子,招出自己的绣花针,试探着用精神力武器裁切布料,打算给阿尔缝个小披风。
绣花针在兰诺的手中化身锋利无匹的切割刀,将毯子瞬间就裁成了他期望的大小。
至于缝线,兰诺试探着将一个玩具线团拆开,将这根线给穿入精神力武器的针鼻,居然也能当普通的缝针去用。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缝纫对于兰诺来说,简直是得心应手,即便这毯子又旧颜色又脏,兰诺还是在下摆处秀了一排小草芽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兰诺缝披风,绣图案的全过程里,孩子们就都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或坐在地上,或趴在旁边的下铺上,早已没有了昨天上午的恐惧与拘谨。
“好了!”终于完成后,兰诺抖了一下手中的作品,将小披风小心地给阿尔披在了身上。
这个披风刻意设计成了阿尔单手也能轻松穿脱的样式,虽然作为不专业的裁缝,兰诺把布料裁得歪歪扭扭,导致披风的形状也有些奇怪,但阿尔的一双红宝石眸子还是亮了起来,抿了抿嘴,便很不好意思地,却又尽力板着脸地,小小声开了口,“谢谢你,嗯……”
兰诺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告诉阿尔他的名字。
“我叫兰诺,你可以叫我兰老师。”兰诺看着阿尔,笑眯眯地开了口。
和兰诺的眼睛对上后,阿尔似乎更不好意思了,苍白的双颊都飞上了一层淡粉,声音也变得更小,“谢谢你,兰老师。”
“嗯,不客气哦。”兰诺又揉了揉阿尔的头发,这回的力道,比上次大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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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也就一天没见,怎么你就又从乔那领了条新项链带上了?”西泽尔没骨头一样地瘫在自己巨大办公室的沙发上,瞟向另一个单人沙发中,坐得端端正正的兰诺。
特制沙发上的庄柯面露不虞,兰诺则摇头苦笑,“因为治安署署长乔老大跟我算了笔账,这费那费各种税务加在一起,我就又欠了他二十万。”
然后,他就在西泽尔有些古怪的表情中,继续开口——
“所以,扬老板,我又来求您可怜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