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愈 第2章 碧眼

“林天乐你在干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女声。

教室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地看去，就连林天乐也松开了拽着米尔奇的手看向门口，只见费洋怒气冲冲地站在那，一副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瞪得极大。

她噔噔噔地冲了过来，一把将林天乐撞开。

费洋的身材瘦小，撞人的力气却很大，林天乐被她撞得一脸懵，往旁踉跄了几步，几近要摔在讲台上。

米尔奇没想到会有人来帮他，还来不及擦眼泪，便被面前的女生搀扶着站了起来，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见女生扶完他之后又开始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课本，米尔奇连忙蹲下身将书本和试卷都搂进怀里，向她点着头表示谢意。

看见他那张淌满泪水的脸，费洋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众人见是费洋来了，便都知道这闹剧快要散场了。林天乐喜欢费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就算她为了帮米尔奇而顶撞了林天乐，他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费洋在场，林天乐不好动手自觉没趣，但还是憋不住心里的那股恶气。

他嘴角上扬着大叫起来：“你这个外国人过得倒是舒服，连私兵都会让着你，你知道我们的日子有多不好过吗？！我今天早上刚被那些人强要了三十铜珠！”

东佳林国最主要的通用货币有金银铜珠三种，三十铜珠可以当一个人好几天的饭钱了，对他们学生来说，这可不算一个小数目。林天乐今早上确实被抢了这一笔钱，这在东佳林国是常有的事情，而他提起这件事，一是想卖卖苦，博取大家尤其是费洋的同情，二是想引起同学们的共鸣，让大家明白，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米尔奇。

米尔奇抱着乱糟糟的一堆书，愣愣地看向他。他听说过私兵们的暴行，却没想到像林天乐这样的人也会被抢劫，没想到原来这种事情在他们身边这么常见。

但他确实享受了外国人优待政策的好处，这是事实，如果他假说不是的话，不知道这些学生们又要怎么想他了……

林天乐得意地笑着，他知道同学们一定会买他的帐的。

谁想其他人没说什么，费洋却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没错，大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我也曾经被私兵们威胁过，但这并不是你欺负赛德勒同学的借口。”

他愣住了，米尔奇也突然止住了泪水。

“在我看来，你的行为和那些私兵并无二致，学校是我们的保护伞，在这里我们不会被私兵欺负，也请你不要因为自己淋过雨，就有模有样地去欺负同学！”

费洋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天乐，那眼神里包含着很多种情绪，有无奈，也有一种凉透心般的失望。

她转身向自己的位子走去，从人群中走来几个男男女女，立刻围到了她身边，但他们在说些什么，米尔奇就听不到了。

大家见事情解决了，便散了，纷纷回到原来的位置，学习的学习，睡觉的睡觉，只能听到零星几个人还在热切地回味着刚刚的事情。米尔奇也整理好了书本卷子，回到座位了继续看起了书。

只剩林天乐还站在原地，咬着牙默不作声，但他的心里已是骂声一片。

但只一会儿，他的眼睛瞥到了教室外那个棕发的混血女人，便扬起头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运筹帷幄。

“米尔奇来一下，你的家长来了。”

他们的班主任突然走到门口，朝米尔奇不耐烦地招着手。

听到“家长”二字，米尔奇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大概是老妈来了吧……他记得自己也没犯什么错啊，不能是班主任叫她来的吧？那假如是她自己要来的话……

恐怕老妈还是看出我的不对劲了……

待他走后，教室里的人又骚动起来，“咋了咋了！那个外国黄毛怎么被叫走了？！”

“我当刚刚外面那个漂亮阿姨是谁呢，原来是米尔奇他妈啊，看起来好像是个混血哎！”

“我靠，我当陈班他没来上班呢，原来他在啊！那刚刚那么大动静他竟然没听见……”

教师办公室距教室不过十米远。

米尔奇走出教室，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了翁玉苔。

“我来看看你的学习情况！”翁玉苔笑说着，将他拉进办公室。

见到她那张和蔼的笑脸，米尔奇心叫不好，每次老妈担心他的时候就会这么笑着，看来她还是看出自己的窘迫和难过了……

明明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在受欺负的……

陈班是他们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是个快四十岁的瘦小男人。

他拉过一把椅子，正拖到翁玉苔的身边，“翁女士，您请坐。”他并没有多准备出一张椅子，因此米尔奇只能站在一边。

她没有入座，直到从陈班的办公桌底下找到一把凳子后，她才坐下，还不忘指着那凳子招呼道：“来儿子你坐，我今天想来了解的事情还挺多的，一直站着太累了，坐下吧。”她的语气十分自然，就像是在家里一样。

陈班礼貌地笑了笑，看来，这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女人。

“老师啊，是这样的，我这次来呢，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儿子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您也知道的，我们一家人都是刚从西西尔岛过来的，小米他语言不通，在学习上难免会有些困难。”她笑着说道。

“学习方面肯定是您最了解了，所以老师您觉得，我儿子最近在学校里的情况怎么样啊？”

陈班从一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听着，直到翁玉苔说罢，他才清了清嗓子，装作思考着说道：“米尔奇刚转来，学习上肯定有些吃力，但是您放心，我们金执的老师和同学都在尽力地帮助他，相信米尔奇同学可以马上赶上我们的进度。”

他说着，这一套说辞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

翁玉苔的眉毛挑了挑，嘴边仍然挂着笑，想道：“哦？同学们都在帮助他，看来我们小米的人际关系还不错啊。”

这老师说的简直都是屁话，米尔奇虽然总是不愿意袒露自己的心意，却藏不住事。她是米尔奇的妈妈，是最了解米尔奇的他的妈妈，该相信这个班主任的话还是相信自己的儿子，她早有定数。米尔奇身上的那些青紫伤痕，时常沉默寡言的郁态，要她怎么相信这个所谓的老师的话！

“那我也比较好奇，小米他跟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啊？”她问道。

“相处得还是不错的，大家并不排斥他，也都在尽量地帮助他适应校园生活。毕竟米尔奇同学是外国人，我们也肯定会优先照顾外国同胞。”

听到这里，米尔奇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疑惑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张充满真诚的脸，仿佛他真是诚心诚意地这么认为着一般。

虚假的诚意。

办公室离教室不过十米远，刚刚他和林天乐发出那么大的动静，陈班都听不到，现在倒是扮演起好老师来了，真是可笑啊。

都是一样的，这里的学生们是一个样，老师们是一个样，整个东佳林国里的人……都是一个样。

米尔奇望向翁玉苔，只希望这场闹剧可以快点结束，妈妈可以快一点回去。

翁玉苔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保持住脸上的笑容，说道：“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才好了，我和他爸爸才能放心呢。”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突然被打断了。

费洋抱着一摞本子啪地放在了陈班面前，大声地道：“老师这些作业本我给您批好了，放这里了！”

米尔奇见有人打断了问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班也迅速抓住了这个可以解脱的机会，“要上课了是吧？”得到费洋肯定的答复后，他便起身向翁玉苔说道，“米尔奇妈妈，眼看就到了上课的时间了，要不您今天就先回去？”

翁玉苔无法，只好点了点头，拍了拍米尔奇的肩后，领着包便走了。

“你们两个先回去，我准备准备就来上课。”陈班一改笑容，面无表情地向他们二人说道。

费洋笑着应下，拉着米尔奇便出了办公室的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棕红的小瓶子递给他。

米尔奇接过瓶子，有点看不懂上面的标签。

“红……花油？这是做什么用的？”他好奇地问道。

“这是用来去肿消淤青的，我之前打工的时候经常会磕着碰着，这个东西很好用。”她笑着，“我那里还有创伤膏什么的，你要是有需要的还可以来找我，下次要是……”

她突然小了点声，“要是林天乐他们还敢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她往空中挥了挥拳头，装作凶恶地说道。

看着她这副样子，米尔奇有些奇怪，但更多的还是羞涩，“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们是同学啊，讲什么帮不帮的。”

米尔奇低着头，没有说话。

“哦我解释一下啊！我刚刚打断你们说话，不是为了帮陈班，只是我看不惯他那副嘴脸，太假了！你回去跟阿姨说，她跟陈班问话是没用的，下次就不用来白费口舌了！”费洋冲他摆了摆手，好像无视了他即将落泪的神情。

“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当然找其他同学也很好，他们其实人都很好的。”

费洋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缓缓转过身，在离开前又补了一句：“啊对了！听说最近会流行起新的传染病，换季时期更要当心一点啊！”说罢，她赶着小碎步跑回了教室。

他看着女生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多想她那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心里酸酸的，“都没你人好啊……”他想着，擦了擦即将滑落眼眶的泪水。

第二日。

“妈，我去上学了。”米尔奇放下筷子，用保鲜袋抓了两只大肉包子便塞进口袋里。

今天麦斯特加班，没人送他，只能早点出门赶公交。

翁玉苔把书包递给他，觉得今天的它有些异常的重。

昨天她去学校找了小米的老师，但对方用一些客套话胡诌了过去，并没能真正了解到儿子在学校里的状况。而昨天米尔奇回家之后，也没有提到白天她突然到访的事情，闷闷地根本不肯讲学校里的事情，这实在是让她有些担心。

米尔奇跑到公交车站，车还没有来，他便在候车长椅上坐下，拉开书包，小心翼翼地检查了里面的东西。

两天前，他订购了一根甩棍，是要紧的时候防身用的，本来他还觉得没有到带这个的程度，但经过了昨天的事情之后，他觉得必须得带上它了。

到了教室，他来的不算早，班内大半的同学已经到了。米尔奇小心地往林天乐的座位上瞟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响。

他虽然人不在，但椅子上已经放了书包，这意味着他已经到了，只是不知道人去了哪里，这让米尔奇有些心慌。

但经历过了昨天的那种事情，他应该不能再欺负自己了吧…？至少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欺负……

米尔奇突然想到了昨天那个为自己解围的女孩，连忙向她那个靠前的位子看去，但她并不在那。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失望，总有种迫不及待想立刻见到她的冲动，她人在哪里？

“赛德勒同学，这是你的试卷！”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柔软却俏皮的声音。

米尔奇觉得那声音十分地熟悉，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人，便有些局促地说道：“谢谢了！”

他刚想将试卷收进课桌里，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米尔奇迅速抬头看去，只见费洋也带着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她今天没有带那副黑框眼镜，米尔奇记着费洋的眼睛是棕色的，此刻望去，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却是如他一般的海蓝色。

从一旁突然蹿出来一个和她差不多身高的女孩，她似是刚刚来到教室里，一看见费洋便向她跑了过来。

当女孩见到她的眼睛时，她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蓝色的眼睛一般，用一种全班都能听到的音量惊呼道：“我靠！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蓝色的了，不戴眼镜了？！”

尽管全班人都朝她们这看了过来，但费洋仍旧没有一点不自在的，笑着答道：“对啊，不戴眼镜了，以后都戴美瞳。”

她侧头看向米尔奇，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的眼睛愣神，费洋连忙指着自己的脸道：“怎么样，好看吗？”

米尔奇没有回答，只是红了脸转过头去，微微点了点头。

见到他这样的回应，费洋才满意了许多，挽着女孩的手便走。

虽然米尔奇没有正面回答她，但答案已经在他的心底产生了。

好看……这双眼睛十分的好看，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费洋之所以戴上蓝色的美瞳，是为了帮助他，不让他再被同学们嘲笑他这双外国人的眼睛。

但他真的很感激，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异国的朋友，想起了西西尔岛的大海……费洋的蓝眼睛并不很真实，相反有种廉价感，但却是一种与他的眼睛十分相近的海蓝色，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般的海水，神秘迷蒙，但她的眼神明亮，便让这双眼睛又像是阳光照射下的海面一般，如宝石般璀璨夺目。

就算是所有西西尔岛国人的眼睛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明眸，不明白为什么，米尔奇感到自己的脸上很烫，和自己的心里一样烫，明明不敢正眼去看人家，却总是忍不住地想再看一下那双碧眼。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这可以被称作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