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茵是难产死的,生下了一个皇子,秦昱闻言当即晕死过去,醒来后抱着沈茵的画像和旧物肝肠寸断,恨不得要随她同去才好,为了以防万一,如意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朕说要封她做皇后,她说她不想做皇后,只想和我在一起,我答应她等宫里有了皇子,我就把皇位传给他,带着她出宫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再也不分开,明明说好我等她回来的。”
如意并不劝他,只是陪着,等他哭累了,借个肩膀给他靠一靠。
“她十五岁到朕身边,整整六年都没有离开过,这是第一次,早知道朕就不要什么皇子了,我不该让她去生孩子的,不该让她离开我的!”
他趴在为沈茵亲手作的画像上,抚摸那白玉似的面庞,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茵茵,你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你还有我!”
如意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靠过去将他揽进怀里相拥哭泣:“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的。”
她不是为他而哭,是在为沈茵而哭,在这个满是算计的宫闱里,她用自己的柔情和良善温暖着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她聪慧看得清时局,在太后和她之间,选择让她来帮皇帝亲政,她帮了她那么多,那样一个聪慧善良的美人却在即将成为母亲的那一刻香消玉殒,实在让人痛惜。
次日,秦昱撑着病体亲自去了一趟骊山,将沈茵的遗骸接了回来,追封她为贵妃,葬入皇陵。
一同被接回来的还有太后和小皇子,小皇子生的很可爱,和秦昱有几分像,可秦昱并不喜欢,盖因沈茵的死和他有关,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太后给小皇子取名秦璟,记在皇后名下成了嫡出皇子,却不让旁人抚养,她要亲自照看。
因这太后格外重视子嗣,如意不做他想,只安心照料秦昱,沈茵的死给了他沉重的一击,整个人没了精神气,朝中事物也全仰仗她,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照看一个孩子。
被悲伤笼罩了快一个月,甘州终于传来喜讯,继西狄溃败以后,谢衍又偷袭了北厥的粮草,隆冬天气恶劣,大雪封路粮食无法送达,厥人断粮后被迫撤退,谢衍带领五千精骑乘胜追击,大破北厥,甘州之围得解。
冬月十八,楚军凯旋,多日不曾理政的秦昱提出想见一见几位立功的将军,如意陪他一同来到文英殿对诸位将军进行封赏,封曹平为淮阳侯,封谢衍为永安侯,另赐银钱府邸,并于重华殿设宴为他们庆功,众人殿前跪谢。
秦昱唤他们平身,说道:“边疆安宁,关乎家国兴衰,甘州失守多年,幸得卿等英勇收回,狄厥狡猾猖獗,诸位将军回京,不知甘州现在的防御如何?”
这话有曹平回答就够了,谢衍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不由自主,悄悄地望向纱帘后立着的人儿,轻薄的纱雾笼罩,她着一身凤冠华服安安静静地站在皇帝身侧。
比以前瘦了,是过得不好吗?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较之往日更显端庄贵气,但身形却愈发纤薄了,平添了几分柔弱之美。
应该不是吧,他想,她不就是想当皇后吗?
既然如愿以偿怎会过得不好呢?
可这样冒充别人的身份当皇后,她真的会高兴吗?
应该……或许会有遗憾吧,至少他不愿意顶着别人的身份过一辈子!
纱帘的另一边,如意也在窥觑他,他身穿银色铠甲,威风凛凛,好像没有受伤,只是比以前黑了,风姿更显坚毅挺拔,英武果敢,心中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不知道他还生不生她的气,去岁中秋那日气他打他属实是无奈之举,但愿他别记恨她才好!
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上别的女子,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女子会有这般的好运气,可以嫁给他。
咳咳——
秦昱突然咳嗽起来,失神的如意猛然一惊,忙收回视线,转头过去帮他抚背顺气。
谢衍知道她曾经是奴婢,却还是头一回看她伺候人,动作温婉娴熟,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看她扶秦昱离开,忽然有些痛恨自己。
若她遭遇不公时,他足够强大,她就不用这么委屈自己,顶替别人的身份活着,嫁给这样一个病秧子,既要照顾他,又要处理政务,劳心又劳力。
如意送秦昱回寝殿,服侍他用了药,因着还要参加晚上的庆功宴,如意让他先休息,自己先去备晚上的庆功宴。
庆功宴除了邀请了列为将军,当然也少不了文武大臣和皇亲国戚,如意刚出北辰殿,碰到的人第一个人就是秦桓,像是故意等她,要她借一步说话,她拒绝了。
见她一面不容易,秦桓仗着身份,厚着脸皮凑到她跟前:“你上回答应过我的事,不会是想食言吧?”
如意示意宫女太监退后,淡定地往元仪殿走去:“宫里已经有皇子了,我帮不了你。”
秦桓小声道:“一个小孩儿怕什么,想办法弄死就行了。”
如意闻言不由回头,瞪着他一言不发,果真是物以类聚,他能和许灵攸混在一起不是没有道理了。
秦桓有些怵她这个眼神,往后缩了缩:“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打算,那又不是你的孩子,亲母子都不过如此,何况是养子,你让他当皇帝还不如让我当呢。”
他说的亲母子自然指的太后和皇帝,二人争权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他哪里是为他们打算,分明是在为他自己打算,从未管过她的处境。如意懒得理他,若非怕引火烧身,她真想把他说的这些话说给秦昱听一听。
秦桓锲而不舍地跟着她:“你不会喜欢上那个病秧子了吧?”
“你再胡说一句,本宫现在就让你去见阎王!”如意呵斥了一句。
瞧见丹阳过来,不等他说话,立刻换上一副笑颜,快步迎了上去。
看见有人,秦桓不敢再说,调头走了,正是因为宫里有了皇子挡了他的道,所以他才来找她,许灵攸嫉妒心强,趁机挑拨两句,没准能让她弄死那孩子,不上当就算了,他自己想办法。
丹阳瞥了眼秦桓,上前给如意行礼,又让侍女拿来了一个食盒:“庆丰楼的茶花饼,谢衍让我带给你的。”
如意有些意外,自从进了宫她就再没吃过庆丰楼的点心,示意玉奴接过。
“替我谢谢他了。”
“他想见你一面。”丹阳看着她。
难为还有人记得她爱吃茶花饼,如意也想见他和他说说话,可是看他送来的茶花饼,心知他还在纠结之前的事,又不太敢见他。
想了想方才纠缠她的秦桓,她摇头道:“他的好意我领了,只今日忙得很,改日再召见吧。”
丹阳过来传话是想帮谢衍这个忙,但心下明白他们已经没有可能了,她不见也好,并没有多劝。
元仪殿离北宸殿并不远,如意一到,便有不少女眷前来请安,丹阳瞧她的确很忙便退下了,自去重华殿找谢衍,将她的话做了转达。
谢衍已经退了军装,换了一身浅蓝色衣裳和谢行在亭子里喝茶,一个“召见”二字便是要和他以君臣论,将过去的关系撇干净,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丹阳没心思关心谢衍的感情问题,他们选的这个亭子视野极好,人来人往的,都要往亭子里瞧上一眼,然后低头议论两句。
她不太放心,说道:“今儿来的皇亲国戚不少,保不齐有人见过你娘,你小心些,别让人认出来。”
谢衍淡定喝茶:“认出来最好,正好借这个机会公开我的身份,他们若能容下我,我自当为国效力。”
“这也太冒险了,万一他们容不下你怎么办?”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刚打了胜仗,如果现在他们都容不下我,以后就更容不下,我自当另谋出路。”
丹阳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有顾忌,看了看身边的谢行:“你可以另谋出路,谢家怎么办?”
他的身份一旦公开,谢家私藏叛贼遗孤的罪名就逃不掉了,皇帝若容不下他,定然也容不下谢家。
谢行说道:“你别担心,父亲带着琪妹回乡祭祖了,今日不会来,倒是你……”
“丹阳!”
突然传来一声喊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丹阳看都不看就知道是李鸿。
谢衍和谢行循声看去,双双皱起了眉头。
丹阳放下茶盏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说罢起身要走,却被李鸿堵了回来:“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许你再见他们吗?”
谢衍连忙起身挡在丹阳前头:“郡主和我们家是世交,你凭什么不许她见我们?”
“就凭我是他丈夫!”李鸿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丹阳不想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闹,推开谢衍道:“今日本就是为诸位将军庆功而来,既然碰上便聊两句,以后不见就是了,我们走吧!”
李鸿不依,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带,将她拉进怀里。
“郡主!”
“阿姐!”
谢行和谢衍各自喊了一声,想上前搭救,却被李鸿凶狠的气势呵止住。
那大手仍然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将她牢牢控制住,他们要敢动手,他就能一把掐死她。
丹阳微微扬起头,并不挣扎,镇定地看向兄弟二人,眼神告诉他们不要惊慌。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他俯身,在她的颈边轻轻地嗅,笑容阴鸷地看着谢衍:“再让我发现你们私会,我弄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谢衍虎目鹰视,双拳慢慢握紧,一旁的谢行已经抓住了桌上的一只茶盏,只待合适的时机砸过去。
“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丹阳出言安抚:“今天只是碰巧遇见了,你不喜欢我们以后不见就是了,别在这里闹,坏了皇上的庆功宴,对咱们没好处。”
慢慢将脖子上的大手拨开,握着他的手哄:“我们走吧,有什么话回去说,我都听你的。”
李鸿并不敢跟谢衍动手,方才那般不过是气一气谢衍罢了,目的达到了,丹阳一哄他便顺台阶下了,跟着她离开了。
敢当着她的面欺辱丹阳,李鸿的这顿打肯定是跑不掉了,只是不能在今天动手,谢衍慢慢冷静下来,松了拳头,扭头去看谢行。
谢行还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双眼猩红泛泪,手里的杯盏几乎要被他捏碎,茶水也洒了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