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九年,二月初二,立淑妃许氏为皇后,迁居元仪殿。
立后的各项典仪由太常寺和光禄寺操办,元仪殿的布置则是尚宫局一手操持。册封典礼结束,如意搬进元仪殿,瞧见院子里的一株晒焉了的牡丹大发雷霆,借机发落了尚宫、司设、司苑等人,提拔了各司女史,并让吉祥出任尚宫一职。
尚宫局尚宫是正五品,一下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吉祥很有些忐忑,夜间服侍洗漱时,说道:“娘娘,要不我还是留下来伺候你吧?”
“你不是一直想做宫廷女官,摆脱奴婢的身份吗?”如意扭着脖子,拆掉了头上的凤冠,感觉身上轻松了一大截。
“尚宫是内廷女官之首,责任重大,我太笨了,怕做不好。”
“你一点都不笨!”
如意起身,拉着她到床边坐下:“后宫不比前朝处处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过是照顾各宫主子们的衣食起居,你没有经验,跟着卢尚宫多学多做慢慢就会了,我们只是出身不好,并不比别人差。”
她握着她的手:“你们在我身边,我从未把你们当下人看待,就像婆婆,她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她,我们便一起合作。你之前帮过我,我也应该报答你,你若和玉奴一样安于现状倒也罢了,想留便留下来,可你既有上进之心便不该委屈自己来伺候我,趁这个机会,好好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别的不说,万一将来我的身份泄露,你要能护得住你和你爹娘。”
吉祥道:“咱们的人本就不多,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现在不是刚入宫的时候,跑腿送信的人还是有的,还有婆婆和玉奴在,你别担心,你去了尚宫局也可以培养一些,宫里得有咱们自己的人!”
虽说都是伺候人的,可做女官和做下人区别还是挺大的,她当初答应帮如意瞒天过海,除了昔日的姐妹情分,不就是想着跟着她某个好的出路么?
吉祥不再推辞了,又问:“你当初说要当皇后,找许家报仇,现在皇后已经当上了,许家也抄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许家是去年年末抄的,但许嘉和许钧父子还没死,死刑要到今年秋天才执行。
如意抱着她,靠在她的肩膀上:“当了皇后,下一个目标当然是太后了,只侍寝了这么久,我这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德妃娘娘侍寝了这么多年不也没有?你的身体好着呢,肯定不是你的问题!”吉祥搂着她安慰,德妃是沈茵新封的位份,先于她半个月册封。
如意倒希望是自己的问题,秦昱要是真生不出来,以后可怎么办呐?
她可不想让秦桓登基!
……
秦昱不爱处理政务,册封皇后以后愈发懒得管了,除了朝会和重要奏对外,日常政务大多交由如意打理,他则借着养病的名义,带着沈茵游山玩水,赏春作乐。
每每有朝臣提出异议时,如意总是帮他打掩护,一则这是他从未有过的逍遥自在,心情好了身体也跟着好了不少;二则以他过往的身体状况,早点生个皇子可比处理这些政务要紧得多;三则自然是为了自己,她是个冒牌儿的皇后,手上有点实权心里也踏实。
如意以前没有学过这些,刚开始处理起来有些费劲,好在她明聪学得快,又有丞相郑畴和大将军华琛辅佐,已经慢慢上手了,开春以后她把许家侵占的土地全部丈量换给了百姓,削减了他们的赋税,又着丞相和大将军整顿吏治,以清除朝堂上弄权的风气。
这日,如意正在北宸殿处理政务,小太监献安进殿禀报:“皇后娘娘,大喜,高云殿传来消息,德妃娘娘有喜了,皇嗣有望,恭喜皇后娘娘!”
如意眸中闪过一丝亮色,仿佛春日里最温柔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心房。
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她放下奏折,轻抚衣袖起身往内寝去寻秦昱,神色中带着难掩的喜悦。
“皇上,皇上,有大喜……”
方入寝殿,吴庸快步迎了出来:“皇后娘娘,皇上歇息了。”
秦昱懒怠,一见奏折就容易犯困,没看了多久便要休息,如意进去看了一眼,他确实睡着了,没再有打扰,叮嘱吴庸好生伺候便出来了,亲自前往高云殿探视。
一进高云殿,院子里的槐树枝繁叶茂,洁白的花瓣点缀其中,宛若落雪,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沈茵出来迎接,方要行礼,被如意快步拦下:“你怀着身子快别多礼了。”
“多谢皇后娘娘!”沈茵轻扶她,引她入殿。
步入寝殿,正对着门口放着一个绣架,绣着一截凤尾,如意路过瞧了一眼,问道:“你这是绣得什么?”
沈茵扶她到暖阁坐下,瞧见宫女送了茶水上来,亲手端到她跟前:“娘娘生辰快到了,臣妾想给娘娘绣一件披风,当做贺礼。”
她说的是许灵攸的生辰,如意无甚兴趣,悄悄打量她的腹部,却见她手指上有些红肿:“这怎么还伤着了?”
沈茵忙将手蜷进袖子里:“想是有了身孕心神不宁,不小心扎了两下,没事的。”
如意拉着她一块坐下,仔细检查她的手,食指和拇指上都戳有针眼,不由心疼:“你的心意我知道,那些东西交给别人去做吧,你就别劳这个神了,皇上难得有子嗣,安心养胎才是最要紧的。”
又盯着她问:“几个月了?可有叫太医瞧过了?”
沈茵低着头略显犹疑,半天才点头:“太医已经瞧过,说是有两个月了。”
如意觉着她有些不对劲,没有预料中的欣喜,又道:“我瞧你脸色不太好,太医怎么说?我身边的姜嬷嬷会些医术,不若叫她再给你看看?”
“不用了”,沈茵立刻抬头,强颜欢笑:“只是初为人母,臣妾有些不适应,娘娘无需担心,太医说一切正常,安心将养即可。”
如意对怀孕没什么经验,见她不肯让旁人插手,也不好管得太多,只宽慰了两句。
不多时,秦昱便过来了,面上的喜色溢于言表,只因有人在场,才故作正经同她们说了几句话,对沈茵给予了表扬嘉奖,又叮嘱如意好生帮沈茵安胎。
如意不便多留,应下后便离开了,留他们二人说话。
出了高云殿,心情一片大好,她对姜姝道:“一直担心皇上不能生,这下终于不用愁了,沈茵这胎要是能生个皇子就更好了。”
姜姝笑道:“既然皇上可以生育,娘娘也该生一个才是,自己生的跟你才是一条心。”
“那不一定,太后和皇上就不是一条心!”
如意道:“我想进宫,想当皇后,不过是为了报仇和自保罢了,并非想像太后那样弄权。我摆正自己的位置,自然不会跟皇帝去争,如果摆不正,亲生儿子也一样能变成仇人。”
权利之争,必然有人伤亡,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她佩服女子之身的太后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但并不赞同他们为了权势不顾无辜百姓死活的做法,秦昱身体不好,不喜政务,她可以出面帮他,但如果他愿意好好当这个皇帝,她也可以退一步,安心做一个皇后,甚至是太后。
和许灵攸换了脸,杀了许灵姗,抄了许家,只待许嘉和许钧秋后问斩,她的仇便差不多报完了,至于秦昱,作为皇帝不体恤无辜,身体不好不得长寿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
许灵攸的生辰是在五月十八,这是立后以后的第一个生辰,不说要大肆庆祝,后宫的热闹应该要有的,如此方不失皇后体面,可如意不想要这个体面,正想着找个理由敷衍过去,慈宁殿突然传出消息,太后要去骊山避暑,还要带沈茵一起。
自撤帘以后,太后多是称病,在慈宁殿吃斋念佛,不大见人,如今说要出去避暑,还要带上沈茵,如意有些意外:“德妃劝您亲政一事,除了臣妾以外,可还有旁人知晓?”
秦昱举着弓箭瞄准院子里的靶,闻言收了箭:“你是怕太后知道了?”
如意倒了一杯茶水送给他:“太后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饶过德妃,她现在怀着孕,孤身跟着太后去骊山避暑,臣妾担心……”
秦昱接过茶水:“朕询问她的意见时,特意将旁人都打发了出去,不会有人听到。”
“亲政一事,太后至今还未消气,你我皆有倚仗,她不敢怎么样,可德妃不同,她能倚仗的只有我们,还是让她留在我们身边吧?”如意还是有些不放心。
“朕也不想让她去,是她自己想去,说是楚都夏天太热,避暑对她们母子有好处,也能帮朕服侍太后,替朕尽孝。”
秦昱喝完茶,将茶杯递给她,继续搭箭:“母后每年都会去骊山避暑,还会带我们一起,今年朕去不了,让茵茵替朕去也好,母后撤帘以后已经慢慢想开了,茵茵怀着朕的骨肉,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
说完放开弓弦,一箭射在靶心上。
如意知道亲政的事秦昱虽然站在她这边,但太后是他的亲娘,他对母爱始终抱有希望,自己的担忧不过是猜测而已,强行阻拦会让他反感,便不再劝了。
秦昱放下弓箭回了内寝,他没有说的是太后要带沈茵去避暑,也是对她不放心。
过完端午,太后和沈茵出发去骊山,李彬领禁军护送,秦昱和如意于慈宁殿前相送。
“儿臣不孝,不能侍奉在母亲左右,请母后原谅,愿母亲此去顺心,凤体早日痊愈!”秦昱说道。
孟绾神色虽然还是淡的,但比以前好了很多,说道:“罢了,哀家身边侍候的人多,不缺你一个。既然亲政了,就好好干,别辜负先帝对你的栽培。”
“儿子谨遵母后教诲!”秦昱亲自上前搀扶母亲。
孟绾扫了如意一眼,话都没说一句就扶着儿子上了马车。
如意知道她讨厌自己,瞅着这难得一见的母慈子孝,也没上前打扰。
“娘娘!”沈茵走近行礼:“娘娘的生辰,臣妾想是回不来了,贺礼臣妾已经让人送到了元仪殿,提前恭祝娘娘千秋。”
如意扶着道:“难为你费心了,头一回在宫里过生辰,我也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给皇上生个大胖小子。”
沈茵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腹部,颔首道:“皇上就有劳娘娘照看了。”
“应该的!”如意扶着她往后边的马车去。
沈茵看了看秦昱,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秦昱送完太后,又跑来送沈茵,扒在车窗上道:“茵茵,我等你们回来。”
沈茵掀开窗帘,探出一张笑脸,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二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如意莫名有些伤感,但愿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太后不知道沈茵吹的枕头风,将所有的责任都怪到她头上,护好沈茵和她腹中的孩子。
目送马车离去,二人回到北宸殿,秦昱看着桌上的奏折,忽然涌起一股离别的愁绪,想跟她们一起去骊山。
心下郁闷,他径自往内寝去,边走边道:“朕累了,想休息,这些奏折你处理吧!”
“皇上!”如意赶忙叫住他,快步上前道:“有件事需要您定夺,再过两个月就要入秋了,凉州年年受狄厥侵扰,得想个法子解决才行。”
秦昱停下脚步想了想,问道:“甘州丢了有八年了吧?华琛怎么说?”
如意道:“大将军的意思,朝廷这些年休养生息,现下已是兵强马壮,可以出兵把甘州收回来。”
“那就出兵吧,具体事宜你和华琛商议就好!”秦昱说完便走了。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如意没有再追,只是看着他离开,出兵甘州是华琛提出来的,他能知道甘州丢了八年,还这么爽快地同意出兵,说明一直在关注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