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送她回去,实则秦昱脚底生风,走得飞快,如意被甩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对不起,我以前被人惯坏了,不懂宫里的规矩,那日口没遮拦说错了话,我已经知道错了,方才太后也教训过我,以后绝不再犯,你能原谅我吗?”
秦昱不理她,也不带她去逛,径自往晴飔殿走去。
如意并不气馁,接着说:“我现在已经进宫了,你想退也退不掉,与其这样僵着,倒不如双方和解,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样?”
闻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几个字,秦昱扭头乜她一眼,这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诧异稍许,回头继续走,并不回答。
“那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只要你不生气,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如意极力想化解眼下的僵局,可无论她怎么说,秦昱就是不搭理她。
慈宁殿和晴飔殿不算太远,秦昱送到后,连大门都没进,转头坐上御辇走了。
如意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回了熏风堂,把慈宁殿发生的事说给姜姝她们听。
“怎么办呐?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如果是谢衍,她还有兴趣去哄一哄,可秦昱是害她毁容的罪魁祸首,她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报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
姜姝唤玉奴去殿外守着,殿中只留了吉祥侍候,说道:“太后的态度太敷衍了,换了是我也不愿意接受。”
如意想起方才太后对秦昱的态度,虽说是母子,可他毕竟是皇帝,明明是太后不对在先,却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他责罚沈氏,属实不太尊重。秦昱年轻,又没有亲政,虽有心理论,可面对强势的母亲,明显很无力。
她放下茶盏,小声问道:“婆婆可是有法子?”
姜姝坐到她身边,边做针线边解释:“皇上和太后关系违和,娘娘不如从这方面想想办法,也许可以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
如意想了想,有些不解:“看皇上昨天的态度,他不见得有多喜欢许灵姗,只是更讨厌许灵攸罢了,但凡太后多点耐心,也不会弄成这样,他们是母子,太后为什么这么对皇上?”
姜姝觑了她一眼,笑道:“你可知皇上是怎么越过晋王坐上皇位的吗?”
如意摇摇头,抓了一把小几上的瓜子,给吉祥分了一些,一起坐着她讲故事。
见她们很有兴致,姜姝干脆放下了针线,同她们细说起来:“先帝育有五子,太子你们知道,因谋反被废,次子吴王因罪自戕,三皇子幼年早夭,最后只剩晋王和皇上。皇上生于兴平而二十九年,太后梦麒麟所生,自幼聪慧健壮,相比于资质平平又年岁渐长的晋王更受先帝宠爱,加之太后从中斡旋,先帝便将皇位传给了这位麒麟子。”
如意边嗑瓜子边笑,所谓的梦麒麟而生和许灵攸的梦鹿而生如出一辙,不过都是争宠的手段罢了。
想了想,又问:“除了梦麒麟生子外,太后在这中间还做了什么?”
吉祥给姜姝倒了一杯茶水,姜姝颔首接过,抿了两口润润喉,又接着道。
“麒麟子是一回事,最要紧的还是这个聪慧健壮,你现在瞧着,他哪一点健壮了?”
如意愣了一下,现在的皇上模样生的还不错,瘦瘦高高的,可以算得上清秀,但怎么样也跟健壮搭不上边,她听得最多的评价就是皇上身体不好。
“你的意思是,太后在中间做了手脚?”
姜姝道:“废长立幼是为取乱之道,历来为立储大忌,若没有非常手段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皇上幼时聪慧健壮,宫中有传言说他最像先帝,先帝传位于他以后,没几年他便开始大病小病不断,健壮不再。我推测他是先天不足,因而有些早慧之相,又或是吃药制造出健壮的假象,是药三分毒,时间久了造成身体亏空,虚不受补。”
“还有得救吗?”
“若是第一种,自当尽人事听天命,若是第二种,得看身体损伤如何才能知晓。”
如意一想起太后对皇帝的态度,便觉得第一种可能极小,若真是幼年早慧先天不足,她更应该多加疼惜这个儿子才是,哪能为了联姻全然不顾儿子的感受呢?
她看着姜姝,问道:“宫里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朋友原来在太医院做过医士,听他说的。”姜姝微微一笑,继续去做衣裳。
哪里是朋友呢,那人分明就是她自己,如意没有点破,她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了也白问。
反正她们是一条船上的,她知道得越多,对她们越有好处!
……
通义坊,曹府。
宽阔的庭院中央,阳光如金色的绸缎,温柔地铺洒在两位男子矫健的身姿上,伴随着铿锵声响,刀光剑影中,只见银光与玄色交织,令人目不暇接。
突然,玄衣之人身形一顿,借助着对手攻势的间隙,猛然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剑挥出,直逼对手要害。银袍少年见状,身形急退,同时长剑舞动,企图抵挡这致命一击。
然而,那人的剑法实在精妙,剑尖如灵蛇出洞,瞬间穿透了剑网,直指青年胸前。
“哈哈哈哈……”
廊檐下,一身形魁梧的男子发出豪迈而爽朗的笑声,对着身旁的青衫男子道:“文翰呐文翰,要我说还是你会生儿子,一个比一个出挑,伯彦继承了你的衣钵,恒之生的好不说,武艺也是少年翘楚,我是越看越喜欢。 ”
院中比武的玄衣男子是谢衍,银袍男子是曹焱,被唤作文翰的青衫男子是刑部左侍郎谢珣,而这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是左卫将军曹平。
清癯的面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谢珣说道:“这孩子在乡下闲着没事,自己寻了师父学了这身武艺,回楚都后我本想让他到刑部某个差事,可他想了半年多,还是想要从军,我这不是没办法么,只能来麻烦长青兄了。”
“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把他交给我你放心好了”,曹平指着谢衍灵活的身影说:“我跟你说,他这体格还真是习武的料,你知道像谁吗?”
谢珣心下一紧,这就认出来了?
容色微凛:“像谁?”
“神鹰都督!”曹平朝他挑挑眉。
谢珣心下略松,神鹰都督乃先帝时期大都督凌云之弟小都督凌霄,骁勇善战,曾助先帝发动政变夺得皇位,后领兵横扫狄厥,夺取甘凉二州,致狄厥南北分裂,封阳武侯,因其豢养的爱宠鹰隼屡次在战场上帮他破敌,战无不胜,因此又被称为“神鹰将军”和“神鹰都督”。
“神鹰都督死了三十多年了,你还记得?”、
曹平笑道:“那是当然了,楚人谁不仰慕神鹰都督?军中现在还流传着他的故事,我的第一场仗就是跟他去打的,进厥都就跟进自家后院似的,根本无人敢挡,生擒北厥王,让他当着厥人的面喊我们爷爷,那叫一个过瘾。可惜,那是我第一次跟随神鹰都督出征,也是最后一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谢珣长叹一声,同他一起缅怀那位英勇无畏的神鹰将军,那一战过去后的次年,凌霄再次奉命北伐,战死在北厥了。
二人说话的过程中,谢衍凭借绝对的武力优势,将曹焱压制得不能动弹,勉强对战了几个回合后,谢衍挥剑猛的一劈,强大的剑气迫得曹焱连连后退,败下阵来。
“承让了!”谢衍收剑作揖。
曹焱拱手还礼,提着剑去见父亲。
曹平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又退步了!”
曹焱微微抿唇,若是以前他会觉得父亲这话是在挖苦他,可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父亲是真的不想他再习武。
谢衍想要从军,谢珣便引他来见曹平,今日这场比试是为了试探他的功底而设,曹平对他赞不绝口,又聊过几句,便答应帮他引荐,入北境从军。
从曹府出来,谢衍和谢珣一道上了马车,等出了通义坊再分道而行。
谢珣说道:“曹家世代忠良,曹平的祖父曹伟、父亲曹震镇守边疆,保得一方安宁,深受百姓爱戴。曹平秉承其父的遗志少年从军,平内忧除外患,护卫边境三十余年,可自从曹绍死后,他的心境大不如前,这几年挂了虚衔在家,边境的事已经不大管了。”
谢衍靠在车厢上,扶着额头说:“曹绍不是剿匪的时候战死的吗?”
“曹绍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剿匪而已,哪那么容易就战死了?”
谢珣在刑部处理的案子少说也有上千件,若只有曹绍一人,或许还能说巧合,但加上唐国公之子周青,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从不相信那些“不详人”的言论。
但这案子没办法查,他看着他道:“从军的事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战场凶险,楚都更是吃人不吐骨头,你是东宫唯一的幸存者,我们只想你做个普通人,好好活着,把东宫的血脉延续下去。”
谢衍沉默不应,丹阳若真是克夫,为何李鸿还敢娶她?很明显曹绍和周青的死另有隐情。连世代忠良的曹家和唐国公之子都不放过,可见他们有多容不下拥有凌氏血脉的丹阳郡主,东宫血脉想要在这个世上好好活着就更不可能。
为了丹阳,为了如意,也为了他自己,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做个普通人!
……
秋意渐深,窗棂之外如烟似雾,细雨模糊了远处的景致,天地间仿佛被一层薄薄的寒意覆盖。
如意倚在纱窗下看着窗外,手里的团扇轻轻晃动,眉宇间透露出淡淡的笑意。
吉祥端了四碗核桃露过来,一碗给了在殿内看书的姜姝,另外几碗搁在小几上,看着如意道:“你在看什么?”
如意用团扇指了指:“你瞧。”
吉祥弯腰凑过去看,玉奴坐在檐下静赏秋雨,手里把玩着一支珠花,一袭素雅的宫装随风轻摆,莫名染上了几分秋日的寂寥与哀愁。
“娘娘!”
穿过层层雨幕,朝露小跑来到窗下:“北宸殿来人说,陛下圣体有恙,请娘娘过去侍疾。”
如意闻言,不由停了手中的团扇,看了眼吉祥,又看了看姜姝。
边起身边问:“可有说是什么病症?太医们有去诊治吗?”
“太医院已派了太医前往诊治,具体病症尚不得知。”朝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如意正愁着怎么打听皇帝的病情,看到他的身体到底如何,这机会就来了。
忙让她备辇,自去寝殿换了身柔和又不失庄重的衣裳,带着姜姝赶去了北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