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这两日每日都会来这个茶馆吃茶,一是这里离许府比较近,方便等候许灵攸召唤,二是茶馆最是人多热闹,他也顺便听一听楚都近来的奇闻异事,没料到秦桓会上门来找他的麻烦,依旧坐着不动。
“谢某近来似乎不曾得罪过世子,不知世子这是何意?”
秦桓一脚踩在条凳上,倚着方桌道:“让你给本世子捡个东西都不乐意,却心甘情愿为一个女人鞍前马后,是何居心?”
谢衍笑了,拿起茶盏道:“世子误会了,只因前几日不小心得罪了许小姐,给他做几天护卫赔罪而已,并无他意。”
“恕罪?”秦桓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勾引楚都贵女,主意都打到相府千金头上来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一拍桌子,身后几个带刀护卫立刻拔剑相对,摆出要打架的阵势。
“误会,误会……”
战晖跑过去解释:“我们家公子刚来楚都不久,真的是不小心得罪了许大小姐做几天护卫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
自从谢衍来到楚都,因长得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现在还敢接近许灵攸,秦桓特地找来想揍他一顿,却又想知道他是怎么招惹上许灵攸的。
“你们怎么得罪她了?”
谢衍坐怀不乱,只是喝茶并不回答。
“是我们公子认错人了,错把许小姐认成了一位故人,惹怒了许小姐,这才罚我们公子做护卫。”
战晖原是谢行的长随,谢衍来了楚都后便被派到谢衍身边,帮他跑腿掌眼,怕他初来乍到得罪这位混世魔王,谢家可担待不起。
秦桓哂笑:“谢公子搭讪丹阳郡主莫不是用的也是这个法子?”
听他提及丹阳,谢衍眉心微蹙,扭头看向秦桓。
“只是这种搭讪方式未免也太俗套了些!”
秦桓面色突然变狠,迅速收扇出掌,直劈他的面门。
谢衍微微侧身,灵巧避开,面前的桌子被人踹翻,数名勇士一齐围了上来。
同为男人,秦桓并不信战晖的解释,所谓认错人,像故人都是他企图攀附许灵攸的手段而已,他好不容易哄得许灵攸同意嫁他了,绝不允许任何人坏他的好事,直接命人往死里打。
谢衍得青叔传教,年幼习武,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不能轻易伤人,以免得罪人给谢家添麻烦,因而与众人过了几招后,直取秦桓的命门,掐住他的脖子逼迫众人停手,慢慢退到窗前。
“我对许大小姐没兴趣,待找到我要找的人,我自会离开!”
说罢将他一推,转头从窗户跳了出去,战晖踢出一张桌子断后,紧跟着他逃了。
秦桓几番踉跄险些跌倒,被勇士们扶住,气得大骂让人去追,众人追到门口,只见大街上尘土飞扬,人头攒动,主仆二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热闹看完了,也没人买点心吃了,玉奴遗憾地叹了口气,转头回了许府。
……
谢衍骑马穿过一个人少的巷子,跑了一段后见没人跟上来,便放慢了马速。
“你怎么来了,可是许灵攸找我?”
“玉奴说许小姐今天不出门。”
战晖催马来到他身侧:“公子,我打听了,许小姐身边原来有个叫如意的大丫鬟,听说因为长得漂亮抢了许小姐的风头,被她赶回老家了,她有没有可能是您要找的人?”
谢衍仔细思忖,伸出手道:“手帕给我。”
战晖忙从袖袋中掏出锦囊,放在他骨节修长的手上。
谢衍从锦囊出抽出手帕,寻到落款的位置,吉祥旁边的如意云纹引起了他的主意,又掏出自己身上携带的手帕,落款的位置同样有如意云纹。
他原来还以为这只是普通刺绣,讨个吉祥如意的彩头,现在看来没那个简单。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要找的人不是吉祥,而是如意?
他转头道:“可有打听如意的家乡在哪儿?”
“在临州!”战晖把自己打听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谢衍抬头看了眼天色,收起手帕道:“你回去跟我大哥说一声,我要去临州一趟,明天一早我们在延兴门下聚头,越早越好!”
战晖道:“不用和许小姐打声招呼吗?”
“不用!”谢衍将帕子塞进锦囊,将锦囊揣进怀里,打马往北而去。
许灵攸故意刁难他,他本就不想给她当护卫,既然有了线索,当然是找人要紧,他不想和许家小姐有太多牵扯,以免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
玉奴回到许府,前脚将茶馆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如意,后脚秦桓便上门来找。
吉祥说:“晋王世子说宝月楼出了新曲,要带小姐去听。”
许灵攸有三大喜好,钓鱼,听戏文和看话本,宝月楼是楚都城里最大的一座戏楼,集合天下各类歌舞杂戏名曲,她最是喜欢,秦桓隔三差五就要带她去逛逛。
“不去!”
如意歪在美人靠上休憩纳凉,一口拒绝,又继续翻阅宫规复本:“就说家里为我的婚事操心,将我拘在家里学习规矩,不许出门,你去把他打发了,这几日我都不想看见他。”
她本就不喜欢秦桓,因为他将许灵攸捧成楚都第一美人,间接害她毁容,她现在还弄不死他,只能伺机报复吊着他,让他尝一尝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滋味。
可他居然敢仗势欺负谢衍,愈发让人讨厌了,她实在懒得应付。
她让玉奴把许灵攸的消息透了出去,次日府外便不见战晖的踪影,知谢衍去了临州,如意难得清静几天,这几日哪儿都不去,只在鹿鸣苑学习宫规,谁也不想搭理。
月末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天气终于凉爽下来,秋雨连绵下了两天,进了八月才停,这日午后,如意躺在软榻上小憩,迷迷糊糊中被吉祥叫醒。
“小姐,外头有一个叫刘宪的,说是救过你的命,要求见你。”
如意立刻惊醒,趁着两个嬷嬷午间休憩不在院中,忙让吉祥请他去花厅相见。
刘宪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跟着吉祥从偏门进入,自抄手游廊入垂花门,只见整座丞相府金雕玉砌,富丽堂皇,心中暗暗咋舌,这许家的富贵,不知是拿多少人命换来的。
花厅是鹿鸣院的客厅,按理说外男是不得进入内院的,但整个府邸都是李氏在管,只有鹿鸣院是最安全的,里面有吉祥陪同,外头又有玉奴守着,她不怕别人说什么。
如意请他入坐,在他下手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大哥,事情可办妥了?”
刘宪指着吉祥:“当着她的面说?”
如意笑笑,拉着吉祥的手说:“我们情同姐妹,我的事她都知道了,你直接说就好。”
上回为求他掳走许灵攸,她认他做了大哥,现在又认了一个姐妹,密谈也不避人,她还挺会笼络人心的。
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刘宪压低声音道:“你们家还挺好找的,我去到古江镇上说找一户姓如的,他们便引我去了庞家的庄子上,你爹和你哥在那儿给人做长工,看到许灵攸根本认不出来。”
古江是临州的一个小镇,也是她的家乡,如姓在他们村里确实不多见,如意拿起手边的茶盏没有说话,八年不见,又换了脸,家里人能认出来才怪。
刘宪又道:“我去官府帮你除了贱籍,也赎回了你家的田产,侵占你们家田产的庞家和官府确实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据说半个古江都成了他们庞家的私产。”
如意被卖的时候八岁,很多事已经记不得了,但有些事一辈子也忘不掉,譬如庞这个姓。
她出身普通,小时候日子家里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直到八岁那年一场大雨至古江决堤,致使临近的村子全部受灾,他们一无所有。等不到朝廷的赈济,阿爹只能自己想办法买粮,抵押了家里的田地才勉强换得一家人糊口的粮食,可当他们再想赎回那些田地时价格却高得出奇,阿爹找官府伸冤无果,为了生存才不得不将她卖了赎地。
在这之前阿爹都是瞒着她的,直到卖她的那天,她才清楚地听到阿爹叫那人庞老爷,那三个字以及那人的声音她记到现在,她本以为将她卖了可以赎回他们家的地,但好像没有,父兄成了他们家的长工。
“大哥可有查到,庞家和官府都有些什么关系?”如意问道。
“我可没那个胆量去查!”
刘宪凑近了说:“我听说那条古江有古怪,每隔两年就要决堤一次,但从不淹他们庞家的地,而且每决堤一次庞家的产业就要扩大不少,都快成临州首富了。”
如意理解他的胆怯,每决堤一次就要死不少人,淹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庞家的产业是踩在这些人的尸骨上建立起来的,而他只是一个屠夫,属实没有这个胆量和能耐去查。
刘宪道:“你想想,江河堤坝这些按说都改由官府监管,为什么古江决堤那么频繁却没有人管?庞家真有通天的本事想让古江在哪儿决堤就在哪儿决堤?能将半个古江镇都纳入庞家,普通的县州级官员肯定不顶用,只有楚都的官才有这个本事。”
如意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当初阿爹是将她卖给庞家的,但最后她为什么会来丞相府做奴婢呢?
“多谢大哥跑这一趟”,她拿出一张五十两银票给他:“辛苦了,拿去喝茶吧。”
刘宪看着银票,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他其实有些话没说,江河水利属于工部管辖,而许钧是工部侍郎,许嘉也是从工部升上去的,许家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还真不好说,楚都城里当官的,没有几个人是干净的,这钱不要白不要。
偷换许家大小姐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冒险的事,赚的钱已经够他娶媳妇儿了,不想再淌这趟浑水把命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