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攸身份尊贵,跋扈傲慢,寻常男子并不敢正眼看她,惹恼了她能当场下人脸面,可谢衍是个例外。
他不仅敢正眼看他,还不知回避,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因距离的拉近目光逐渐变得清晰,慢慢灼热起来。
李嫣又道:“我跟你说,这曹焱的兄长曹绍便是丹阳公主的第二个未婚夫婿,定亲没多久便在一次剿匪中战死了,他们都说是被丹阳郡主克死的,这曹家怎么还敢和她来往啊?”
如意受不了这样的注视,收回目光,假装用团扇遮阳,借以挡住他的视线。
“郡主身份非同一般,曹家既然敢跟她结亲,便不会在意旁人的言论。”
李嫣叹气:“一个罪臣之后,全家都死光了,自己还担上了一个克夫的名声,二十多岁了还嫁不出去,还活个什么劲儿啊,不如一早随她那叛贼爹一起去了。”
如意清了清嗓子,瞧了一眼前面带路的小厮,看他没有反应,她也没再接茬。
许灵攸能和她交好,说明她们的秉性是相通的,都认为出身不好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一时无话,二人经过水榭时,瞧见谢衍走了出来,如意下意识停下脚步。
快步走到她跟前,谢衍作揖道:“许小姐,别来无恙。”
他今日穿着一身银色圆领衣袍,胸前和右肩上绣着两朵浅蓝色花瓣,腰间配以玉蹀躞,饰以蓝色水纹香包,缀流苏,尽显贵气。
“有事吗?”
如意摇着团扇,保持着许灵攸的傲慢,并未还礼。
谢衍亦像李嫣拱了手,转而笑道:“几日没见,恒之想请许小姐过去喝杯茶,不知可否赏脸?”
他为什么要笑啊?
如意垂眼,团扇往上一挪,悄悄遮住微微发热的脸。
他本来就生的好看,这一笑更加让她走不动道了,双腿不受控制地往水榭走去。
水榭里有一张方桌,桌上放着茶水和笔墨纸砚,谢行和曹焱正在一起研究画作,见她进来,立刻上前行礼。
如意这回欠了个身,算作还礼。
随后往桌旁走去,桌上摆着一副墨迹未干的菊花图,以炭笔起稿,继而以细毫匀出轮廓,再以不同深浅的鹅黄和青墨点染而成,设色清雅,质朴天然。
“这是谁画的?”
“是恒之所画”,曹焱迅速接话。
恒之是谢衍的字,如意点点头:“自然淡雅,栩栩如生,画得不错。”
侍女送来一盏龙井,她接来抿了一小口,又搁在桌上。
谢衍上前道:“今日丹阳郡主设宴,我等听闻郡主爱菊,便想做这瘦菊图回赠,可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些什么,听闻相府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否请许小姐赐墨,题诗一首,为此画添香?”
如意:……
这是谁传的呀,就许灵攸那些胸无点墨的做派,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如意幼时学过几首诗词,倒是能作两首,可是一想到他说是送给丹阳郡主的,瞬间没了兴致。
扭脸对一旁的李嫣说。“嫣儿,你来吧!”
“我作的没你好!”
李嫣嘴上谦虚着,人已经走到桌旁,提起了狼毫笔。
谢衍要的并不是诗,而是想看她的字迹,想要阻止李嫣,可看她这般主动,又不好意思开口。
抬手在额头上抓了抓,偷偷看了眼谢行,谢行双手抱胸,一手撑着下巴,掩着嘴偷笑。
如意看不懂二人的表情,端起茶水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喝了起来。
李嫣碍着许灵攸的身份一直做她的陪衬,眼下得了机会当然要露一手了,执笔思忖片刻后,点墨在瘦菊图旁写下两句诗: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诗是先贤词圣的名作,自然是好的,而那一手草书更是行云流水,潇洒飘逸,与瘦菊图相辅相成。
谢行和曹焱看了无不点头称赞,谢衍礼貌地向她道了谢。
如意开始还有些不舒服,起身看了画后舒服了,那手字一气呵成,确实写的不错。
楚都的高门大户中,为了装点门面,都会培养自家女儿一些拿得出手的技艺,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至少得通一两样,只有许灵攸,除了一张脸狗屁不通。
正主还没见,如意没有多留,带着李嫣出了水榭,跟着小厮去了内院见丹阳郡主。
谢衍送她出水榭,依旧看着那背影若有所思。
谢行问道:“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背影看着像!”他没见过她的正脸。
谢行也去看她的背影:“没有拿到她的字迹,接下来怎么办?”
谢衍没有回答,看了一会儿转头进了水榭。
如意入了内院,丹阳郡主正在院中同几位贵女赏菊说话,背对着她,一身玉色暗金竹叶纹长裙,臂上托着烟纱白披帛,髻上插着一对流苏对钗,流苏下坠着两颗红珊瑚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如意看多了贵女们华贵娇艳的打扮,再见这种清新典雅的装束,不由眼前一亮,因谢衍而生起的一丝嫉妒烟消云散,跟着侍女上前见礼,身边那些贵女们见了她不约而同往后退去。
丹阳转过身来,面上带着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柄纱绣花鸟留青竹柄团扇,看着虽比旁人年长几岁,但气质温和沉静,美貌脱俗。
“原想碰碰运气往丞相府上递了帖子,不曾想你能来,当真令我这儿蓬荜生辉。”
如意屈膝行了礼,让吉祥把带来的薄礼奉上:“听说郡主府上的早菊开了,我过来瞧瞧。”
语气还是傲的,但态度上收敛很多,许灵攸再尊贵,身份上还是矮丹阳郡主一头。
丹阳欠身还礼,示意侍女将礼物收下,说道:“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爱莳弄些花花草草,前几日我瞧着早菊开得不错,便想请诸位来瞧瞧,可还入得了许小姐的眼?”
她面上始终堆笑,言语中微微带些讨好之意,丝毫没有贵为郡主的傲气。
如意说道:“郡主心思巧妙,眼下还未到菊花盛开的时节,郡主府能有这么多菊花,还是少见的绿菊,让我们开眼了。”
“你们喜欢就好!”丹阳对身后的侍女道:“时候不早了,准备开席吧。”
如意刚想问她人都到齐了吗?又觉得自己多嘴,郡主设宴,要来的早早就来了,能比许灵攸还晚的,大概是不会来了。
流觞宴设在正厅,厅中置一长桌,大理石桌面,中间砌石为山,层峦叠嶂,四周凿渠引水,蜿蜒曲折,水质清澈见底,渠底铺以五彩斑斓的鹅卵石,饰以碧草青苔,渠中有幼鲤嬉戏,推着渠面的朱漆彩绘圆盘在水面婉转,盘中盛以白瓷碗,置各色佳肴美馔,雅趣十足。
流觞曲水桌十分宽敞,许是人不多,男女并未分席,丹阳郡主坐在流觞曲水桌的主位上,让如意坐在她的左下手,又让唐国公周肃之女周格坐在她的右下手。
“原是我这儿的早菊开了,今日请诸位前来赏菊添添喜气儿,诸位随意些,不必拘谨。”
众人相继落座,大楚以左为尊,如意的下手是李嫣,她的父亲承平侯李彬和孟太后是表兄妹。李嫣的下手是谢行的妹妹谢琪,再往下便是谢行,谢衍坐在最末的位置上。
周格的下手是太傅郑畴的孙女郑莞,再往下是两个面生的女子,坐在谢衍对面的是曹焱,总共才十一个人,来的人不多,男眷尤其少,没来的大概是惧怕丹阳郡主克夫的名声吧!
许灵攸的身份在贵女中颇受尊重,但性情并不讨喜,只跟李嫣相熟,与其他人没什么交情。如意不主动同她们搭讪,也没人敢来找她说话,大家各自吃着,席面有些冷清,丹阳郡主又提出玩游戏,将红玉杯中添满酒,置于空的白瓷盘中,放进曲水中漂流,红玉杯停在谁面前,谁就罚酒一杯,再表演一个拿手戏。
红玉杯在幼鲤的推动下走走停停,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最终停在了郑莞面前。
郑莞笑容腼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擅诗书,选择现场填词一首。
如意认识郑莞,她的年岁和许灵攸差不多大,祖父郑畴是先帝钦封的三大辅臣之一,另外两个辅臣是华琛和许嘉,华家今日没人来,她若是真的许灵攸大概也不会来,因为要避嫌,当朝重臣家眷与叛贼遗孤扯上关系,真要追究起来,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但郑莞来了,如意没听说郑家和丹阳郡主有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关系,能想到的就是郑畴,太傅兼任吏部尚书,出了名的清正廉洁,家风清明,许是身正不怕影子邪,才敢让孙女儿过来。
郑莞性情温婉内敛,一首《花间意》颇有其祖父的文彩风骨,众人传阅无不称赞。
流觞宴继续,因为有游戏的调节,氛围慢慢活跃起来,第二杯曲水酒好巧不巧,就停在了坐在最末尾的谢衍面前。
他也痛快,拿起酒杯一口喝完,起身作揖:“在下便在此舞剑一曲,为大家助兴。”
如意见过他练剑,知道他舞剑的样子有多好看,放下玉著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长随战晖送来一柄长剑,谢衍取过,目光在席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如意身上。
二人的目光再度碰撞,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如意羞赧,别过了眼。
“只是舞剑恐有些单调,听闻许小姐精通音律,可否请许小姐同在下合奏一曲?”
同他舞剑合奏?
如意抬头看他,猛然意识到他不是想请她合奏,他是在试探她!
因为他们之前合奏过……
谢衍含着笑,竭力捕捉她面上的每一个表情,她的眼瞳陡然睁大,惊讶尽收眼底,随后又一点点缩了回去,侧目避开了他的视线。
如意又转头去看丹阳郡主,她亦看着她笑,似乎是在期待她的答复。
忽然一下全明白了,那些人不是没来,而是她没请,这是专门为她设的鸿门宴,男女不分席是为了给谢衍创造机会试探她,就连刚才在水榭请她作诗,恐怕也不是单纯作诗,而是……想看她写的字,好和书信上的字迹比对?
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差一点就上当了……
再看谢衍面上的笑容,只觉得他笑里藏刀,十分阴险!
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出自苏轼《赵昌寒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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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