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恢复神识,却是被一处耀目强光蛮射的没了法子,不得已而怒睁双眸。
当避过强光可以视物清晰的时候,我满颜怒气却被入目的一个清逸少年润化的堪堪如一滴无声微雨,没了声息。
那少年斜倚着一处突兀的山岩,手中摆弄着一枚七彩石玉镯,对着天空炽盛的日头,努力寻着恰好的角度,折射出一片七彩强光,堪堪的对了我。
即便此刻我已明了早前折磨我的那束强光是这少年弄出的鬼怪,我却再也怒不起来。不是因他容颜俊逸,而是,我知晓他是曾经的顽石。
生既是死,死亦是生。万载千年的顽石和水滴灰飞烟灭的一瞬,成就了可以化形为人的两个小妖。
我们两个是汲取天地之灵气感化孕育而生,自是不曾有父母的厚爱教诲,虽生为妖,却是没甚本事。而我看到粹蓝天空中可以振翅翱翔的鸟儿们时,那种对羽翅的渴望,真真叫我不胜钦羡唏嘘。
“总会有法子的,天门山的土地神曾说,这莽莽苍林的十万大山深处,有一处叫昆仑虚的仙处,住着甚多的仙家,都是极有神通。咱们不妨寻了去,若拜得一个师,还愁生不出一对羽翅飞上天么?”
顽石这般一说,我心下欢喜的不知怎样才好,雀跃着在山岩间蹦跳,急急催着他快些启程。
“这事不是焦急便可行的来的,你看这茫茫苍林郁郁莽峰,总要我们凭了一双脚走过去,也不知要行的几许时光,我们总归要稍事准备才是。”
“有什么可准备的,至多你可以找那土地老头借一两件防身的法宝。”我甚是不屑,我们两个低级的小妖,在这天门山无亲无故,可以省了道别的礼数,又不用如凡人一般备上足够的炊食,抬腿便可行路,何需什么准备。
“就算什么都不准备,我们两个的名字也总要改上一改。”
“这又是一个什么缘由?”我甚是不解。
“这山间到处都是石头和水,你不能总是唤我石头,让我叫你水儿,将来遇到仙家,总也会笑我们两个名字粗俗。”
顽石这个建议倒是颇对我意,“那你寻两个好听的名字,你不是说等我神识苏醒的这三百年,你也是跟天门山的土地老头借了甚多的典籍来读么?”
顽石眉头轻皱,深思了小片刻,忽而唇角飞扬,乌黑的眸子里也汪出盈润的喜悦,“你不是最最渴望生出一对羽翅吗?我想到了这样两个字,你看看可是欢喜?”
“快说快说!”我急急的催促,不知道顽石想出了哪样好听的名字。
顽石俯下身,随手折了一个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翊,翌。”
“这两个字都是同‘翼’一个读法,也都是羽翼的意思,你用前面这一个,......”
“这又为着什么?”我迫急的打断他。
“你且听我说完,”顽石微笑着继续,“前面这一个‘翊’意思是,只要你想飞,时刻都可以煽动羽翼飞起来,而我用后面这一个,......”
顽石清俊的面颊薄薄罩了一层红光,稍顿了片刻,方才讷讷到:“我会做你永远的翅膀,只要你累了,我会背负你一直飞翔。”
听了顽石这话,我心里还是蛮受用的,“翊~翌~”我轻轻的叨念着,“可是,”我心思转动,“都是一个读法,我叫‘翌’的时候,你又怎样区分我是在叫你还是在唤我自己?难道要唤你‘大翌’,叫我‘小翊’么?”我觉得我也是甚聪慧的。
“这个我也是想好了的,我的本体原不过是一块石头,我就在前面加一个‘重’字,‘重翌’,你觉得可是好听?”
“重翌~”我试着轻唤了一声,“嗯~感觉还蛮好听。”我是真心赞他,“那我呢?你又给我加了哪一个字?是同水有关么?”
“‘清翊’,三点水这个‘清’,再适合你不过了,你可是欢喜?”
“‘清翊~’‘清翊~’......呵呵~~”我傻傻的笑,我好欢喜重翌给我取的这样一个名字,这三百年来他倒是没有白读那些典籍,竟是想出了这般好听又好看的名字。
重翌果真找土地老头弄了两件法宝,一柄青铜重剑,一根千年枯木藤。青铜重剑锈迹斑驳,想是很久不曾见过天日,枯木藤却还好,入手光滑,又不甚沉重,堪堪对了我的心意。
重翌将驭藤的法诀念了一遍给我,恐我记的不周,偏生要我重复一遍给他听。我微露不屑,他这也太是小瞧我了,虽是我在天门山幽冥昏暗的洞府混沌的过了万载千年,没有什么见识,然我这记性却堪堪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我将枯木藤高举过头顶,口唇轻蠕默念法诀,只见朽枯的藤条瞬间盈绿,满溢生机的长出无数条藤枝,藤枝肆意横生,所经之地的草木鲜花尽皆被它缠绕失去生机。
重翌眉峰舒展,笑意盈上唇角,止不住对我赞誉一番。
我心下颇为得意,而后便忘了形,神识驭着枯木藤直直奔了重翌,重翌一边闪转腾挪像只猴子般躲避绿莹莹缠身而上的藤枝,一边急急的唤我,“清翊,不要玩闹!”
我咯咯的一阵欢笑,看重翌被我迫的窘样,心里实在是好不欢喜,哪里还听得进他迫急的求饶。
“清翊~~”重翌火急的又是叫了一声,那藤枝已然缠上他的裤脚,藤枝上生出的根须仿佛钢针一般朝他的肉里刺去。因为没有经历过,我哪里知道这藤枝的厉害,只道它们会将遇到的东西紧致的缠绕至窒息。
我还是有分寸的,自是不会让枯木藤那般紧致的缠绕重翌,我只不过想同他玩笑一回而已。可是重翌......我眼睁睁的看着重翌挥出那把青铜重剑,竟是不留一丝情义的斩断爬上他小腿的藤枝。
“噗~~”绿色浆液瞬间溅起丈许高,藤枝急速的枯萎干涸,失去了生机。
“你怎么可以伤我的法宝!”我恼怒的挥手收回枯木藤,心痛的抚摸被重翌重剑斩下的凹痕。好端端光滑的一根藤,还未真正的御敌为我效力,便被自家人伤了颜面,真真怪不得我这般恼恨。
重翌凝皱了眉头,看看枯木藤,复又看看我,见我满颜怒意,低低道了一声:“不然我厚颜再找土地神给你换一件法宝......”
“这件不轻不重,行路又可以当杖用,甚是和我心意,若是换个同你那把重剑一样的,一路行去堪堪不把我累死才怪!又或者弄个什么铃铛、宝葫之类的,闲时也只是个装饰而已,我却不稀罕!”
我这般负气的与他吵闹,重翌一时没了法子,一张俊脸憋的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又缓和着口气与我商酌:“事情已然这般,你若是气不顺,再用那藤缠上我一回,我保证不动行也不行?”
我方才只是想同他玩闹,这会儿早没了兴致,再者我果真用枯木藤再缠上他一回,被他砍伤的凹痕亦无法平复,“上路吧,我还想早些到得昆仑虚拜师,哪里有功夫同你在这里耽搁。”
我率先朝山上走去,重翌默然无语的跟在我身后,他是知道我性子的,但凡我恼恨生了气,总要过上个把时辰才会气消。
土地老头说昆仑虚在天门山的南方,我们只要一路向南,凭着一对赤足,不出一年半载也是应该到得的,终归我们也是妖族,就算没甚法术,比起世间的凡人也要强上甚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已觉两条腿颇是困胀,天际边的红日渲染了漫天彩霞,已是到了日暮时分,该是寻个地方歇上一歇了。
我回过身对一直相跟在身后的重翌道:“天色向晚,我们不如找个地方歇上一晚,明日再行。”
重翌点头称好,“绕过前面一丛紫竹林,再向上行个把时候,那里有一处岩洞,我们且去宿上一晚。”
“你怎的对这里这般熟悉?之前你有来过么?”我甚是诧异的看着重翌,早前与他生的那一回闲气,也早已被我抛到来时的路上。
重翌笑了一回,方道:“我不止来过,还在此处住了三百多年,又怎的会不熟识。”
其实我在问重翌的时候,亦是觉得这里的气息颇是熟识亲切,不过那感觉只在脑海里浮了一浮,便被我溺沉。到底我化形为人的时日也不长,除去天门山,我还未曾行到更远处,所以根本不可能来过此地,又哪里会熟识呢。然而当我按照重翌的指引攀上一处岩石,见到那一处岩洞,堪堪的不禁目瞪口呆了,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地方,堪堪的分毫不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