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旧梦 第19章 前世

工作间里一片死寂，宋伊恩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

如同升堂的鼓鸣，震耳欲聋。

无数个有关那个男人的旧梦在宋伊恩眼前闪回。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占卜师沈一宁说过的话——

你的前世情人是个外国人。

他和你在同一个城市。

他也有梦到你。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朗瑟轻柔地笑了，“全当这是在和你套近乎的妄言吧。那么……”他看了看腕间的手表，“我们差不多该——”

“我、我也梦到过你……”宋伊恩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又虚软，“我第一次梦见你是——”

“15岁？”朗瑟问。

“15岁。”宋伊恩说。

二人异口同声。

“喔……”朗瑟也像是受到了震撼，他摸了摸自己的左心房，“上帝……那还真是巧。我也是。起初，我以为只是因为我在睡前看了一部王家卫的电影，《花样年华》，你看过吗？”

宋伊恩摇摇头。

“好吧，这不重要。”朗瑟整理好俊美的笑容，“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有很多，不是吗？”

“呃、嗯……”宋伊恩僵硬地点头。

和梦中人在现实相逢，他本应该感动到落泪。可此时此刻，宋伊恩却只觉得手足无措。

“那么，在你的梦里，我们的关系是……”朗瑟循循善诱地问，“我们梦到的，应该是一样的，对吧？”

闻言，一种滔天的愧疚开始翻腾，宋伊恩的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对、对不起，我、其实我……”

“嗯？”朗瑟直直地望着宋伊恩，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

“我现在有……”宋伊恩越说越小声，“有男朋友，对不起。”

朗瑟愣了一会儿，随即大笑起来。

宋伊恩有些不明所以，“对不起……我让你守贞……我自己却……”

朗瑟笑得前翻后仰，摆摆手道：“道什么歉？哈哈哈，你真是可爱。”

“啊？”宋伊恩的嘴角抽了抽，“哦。”

“原来你还要求我要守住贞洁吗？”朗瑟扶着额头，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微笑，看起来魅力四射，“那真的对不起。因为我没有收到‘通知’，所以我已经不是了。”

“诶？”宋伊恩怔了。

原本紧张躁动的心跳骤然沉了下来。

朗瑟用玩笑的口吻继续说：“所以你也不必说抱歉。我们扯平了，伊恩。”

“哦……哦哦。”宋伊恩干笑着点点头，“那挺好的。”

他心里无比失落，嘴上却给朗瑟找补道：“毕竟你都……23岁了，然后我们现在才……呵哈哈……呃，嗯。”

朗瑟若有所思地打量宋伊恩——眼前的漂亮男孩实在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他在伤心。

“我让你失望了吗？”朗瑟含笑道，“可是你也……”

宋伊恩低头沉默了许久，“嗯。我前不久花了150镑找占卜师问过你的事，她说我们有缘无份，不会再相遇。所以我才谈了恋爱。”

“所以你也希望我做一样的事。确认我们不会相遇，再谈恋爱？”朗瑟笑着问。

“不、不是。”宋伊恩慌乱了，“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多余的钱去做占卜，我很抱歉。”

宋伊恩抬起眼眸，对上朗瑟的笑颜。

可不知为何，宋伊恩只觉得他的笑容十分冰冷、虚无……就好像，他并不想笑。

“不用说抱歉……”宋伊恩弱弱道，“我只是……我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依赖梦里的你。”

宋伊恩不安地拨弄着手指，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眼前的金发男人——朗瑟的眼神似乎缓和了些许，尽管他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微笑。

“然后刚才你说出了那么多……就是我们的共同点……我以为你也是一样，呃……”

说着说着，宋伊恩发现自己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干脆坦言：“好吧，对不起，我是有点伤心……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去伤心，但是我没有怪你，毕竟……那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而已。

说完这句话，宋伊恩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自己从梦里哭着醒来的记忆画面。

只是梦而已……

而已。

的确，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他自己不也还是回归了现实，爱上了俞景坤吗？

宋伊恩扯出笑容，眼底却化开一圈忧伤。

曾经他发了疯一样地渴望与梦中的男人相遇，他幻想过无数个如同电影重逢般的画面，他在那个男人身上倾注了青春期的所有幻想……

可真正遇到朗瑟的此刻。

宋伊恩只觉得一直以来的美梦破碎了。

梦里至死不渝的爱情，鲜艳的罗曼想象，在走近现实的一瞬间褪色了。

就像是远远看见过一副金絮漫天的神圣景象，怀揣着憧憬一步一步靠近后，才看清……那只不过是夜晚的路灯下有虫蛾在乱飞。

爱情竟是全凭想象的东西，没什么珍贵稀奇的。

只是梦而已。

他们在梦里甜蜜地依偎着，说着来生也要找到彼此、只爱彼此的誓言，却只被当作了梦话而已。

朗瑟当那是梦话。

而他自己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时，宋伊恩听见朗瑟叹了声气。

他抬眼看向朗瑟。

只见灯光落在朗瑟完美的侧脸，像是电影里惊鸿一眼的英俊王子。

“十几岁的时候，你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朗瑟说。

宋伊恩有些恍惚。

“那时候我的人生一团糟，只有梦见你的晚上，才得以放松一会儿。有时候，我真希望在梦里不要醒来……以至于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生活太绝望了，所以我才幻想出了一个这样的人……”朗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抿起嘴唇，冲宋伊恩笑了笑，“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也很久没有做过那些梦了。总之，现实是现实，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比如你现在在恋爱，不是吗？我们就以朋友的身份好好相处吧。”

“……嗯。”宋伊恩也露出笑容。

“我们该去工作了。”朗瑟站起身，“走吧？”

至此，宋伊恩早已将俞景坤要来店里看自己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他很快将焦点放到工作上，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好好做。一定要做好。不要失误。

门店有不少亚洲面孔的客人，宋伊恩在收银时被问了无数次instagram的账户名，还遇到了好几个中国同胞。

某一次给客人找零时，宋伊恩注意到有几个客人正举着手机偷拍自己——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意识到有镜头对着自己，他不由地站得更加挺拔一些。

等到双腿都站酸了，宋伊恩也渐渐熟悉了手头的工作。

忽地，买单队伍中出现了一抹高大的身影。

俞景坤将宋伊恩身上的同款毛衣、牛仔裤、皮靴、围脖、贝雷帽装在购物篮中，轻轻搁置在结账柜台上。

宋伊恩怔愣地抬起头，暗淡的双眼顿时就亮了。

“你找到停车的地方啦？”宋伊恩惊喜道。

俞景坤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篮筐里的衣服，“是你的尺码吗？”

宋伊恩这才想起来干活，赶紧低头拿起了衣服，“呃、嗯，对。”他一边叠衣服一边小声说，“干嘛啊？你不会要买给我吧？”

“嗯。”俞景坤微笑。

宋伊恩对着收银机一通操作，略带嗔怪地笑了，“我第一天上班就要倒贴，无语死了。”

“哥哥买给你。”俞景坤悄声说。

宋伊恩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哦……那还不是一样。230镑。”

俞景坤递出信用卡。

宋伊恩一脸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信用卡。

一秒之后，宋伊恩接过信用卡。

“pos机明明离你更近。”宋伊恩嘀咕道，“哝，好了，签字吧。”

“下次知道了。”俞景坤说。

“哼。”宋伊恩快速做了个鬼脸，又低下头，将打包好的购物袋递给俞景坤，切换礼貌的语气，笑眼弯弯道：“欢迎下次再来，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哦～”

俞景坤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不禁笑弯了双眼。

队伍很快更新。

俞景坤提着购物袋离开时，余光扫见收银台的一位金发男子——朗瑟，他站在宋伊恩边上的柜台，朝自己投来了视线。

俞景坤短暂地驻足，隔着人群，他与朗瑟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只见那个陌生的金发帅哥定定地望着自己，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但他很快扬起俊美的笑容，冲俞景坤微微颔首。

俞景坤有些莫名，但也回应他微笑。

这时，朗瑟的柜台前来了一位要求合影的客人。他习以为常，笑着应允，心绪却早就飘远了——

那就是宋伊恩的男朋友。

居然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朗瑟再次抬眸。

人群里，俞景坤高得突出，就像朗瑟第一次在梦里见到的那样——那抹黑色背影缓缓与一个身披大麾的挺拔身姿重叠。

上海滩大雪纷飞，夜里，歌舞厅仍旧灯火通明。

宋伊恩闷闷不乐地倚在大门口抽烟，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衣和浅棕色西装马甲，在寒风和烟雾中瑟瑟发抖。

“不冷吗？”朗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宋伊恩看也不看他，哆嗦道：“不冷。”

“《神曲地狱篇》我看完了，明天还给你。”

“哦。”

“你不问问我怎么样吗？”

“怎么样？”宋伊恩夹烟的手冻红了，他微颤着抖了抖烟灰，“按但丁说的，我们都得下地狱。你看到他假惺惺地可怜他的老师因为是同性恋而下地狱的那一段了吗？真是不可理喻。”

朗瑟大笑不止，“所以，你不相信这世上有天堂和地狱吗？”

宋伊恩太冷了，一个哆嗦，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烟，一阵风儿吹来，烟头火星子都灭了。

“噢。”朗瑟遗憾地感叹，“真可惜。这很贵。”

宋伊恩委屈地挂下脸来，恨不得原地把脚剁烂——以此泄愤。

这时，门口走出来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走在首位的是一个披着厚重大麾的男人，他生得凌厉英俊，唯有一双丹凤眼看起来柔和些许。

俞景坤朝宋伊恩和朗瑟的方向走过来，而他身后的人们在原地驻足等待。

“手冻红了。”俞景坤解开大麾，不由分说地披到宋伊恩身上。

“……我不冷。”宋伊恩的语气不好，声音却变了调，比刚才的细软不少。

俞景坤没有理会，只帮他扣上领口的一颗扣子，“俞书培说你今晚不回来？”

说完，俞景坤看了身旁的朗瑟一眼。

“嗯。”宋伊恩直勾勾看着俞景坤，有些期待地问：“……干嘛啊？”

“没什么。早点睡。”俞景坤冲他笑了笑。

宋伊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几秒，宋伊恩果断脱下大麾，狠狠塞进俞景坤怀里。

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宋伊恩今晚的情绪格外波动，他忍不住红了眼眶，愤愤地看向别处。

“臭死了，你的衣服。我不要穿，你拿开点。”

下一秒，宋伊恩的背后落下重重的一巴掌。

“嗷——”宋伊恩吃疼地大叫，皱着脸蛋回头。

俞书培裹紧身上的水貂皮草，瞪着漂亮的杏眼，凶巴巴道：“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

宋伊恩的气焰顿时消了，反手揉着后背，委屈地咕哝：“痛死了……姐姐……”

俞景坤从身后搂住宋伊恩的肩膀，又替他揉了揉后背，“弄疼了？”

宋伊恩哀怨地回头看他，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撒娇道：“嗯……好疼。”

“衣服穿起来！”俞书培才不买帐，用眼神指挥宋伊恩。

宋伊恩认命地披上大衣，不满道：“我朋友还在，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啊……”

“少和这些洋人混在一起。”俞书培没好气地说，“就说了不该把你送出去留学。”

忽地，她又瞥见地上的烟头，“……又抽烟了啊？”

“他抽的。”宋伊恩立刻指向朗瑟。

听不懂中文的朗瑟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还冲俞书培点了点头。

“看到没。人家点头了。”宋伊恩理直气壮地说。

“哦。”俞书培将信将疑，回给朗瑟一个假惺惺的笑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啊，卖相蛮好的嘛。”

“嗯～”宋伊恩得意地扬起下巴，还鬼鬼祟祟地瞟了俞景坤一眼——

而俞景坤面不改色，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小心点啊。不要在外面做越界的事。”俞书培小声嘱咐，“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宋伊恩的目光却黏在了俞景坤脸上，不悦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