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芳在家待到正月十五,临走前好好交待一通,才带着余爸余妈的不舍走了。
杜华在三月份给她打了个电话,内容主旨还是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怪你,家里欠的账慢慢还,你来我这里上学吧?
余芳客气的回拒了。
对穷人来说,亲缘关系真的算不了什么,大家的心神都花费在生存,仅有的一两分温情也极为吝啬。
余芳知道杜华的心思,她去见余小姑的时候,余小姑还说杜华一直挺担心她的,整天打电话问情况。
给谁打的呢?余小姑。
为什么不给余芳打?她在等着余芳忍受不了繁琐痛苦的工作后,在别人的规劝下主动求她。
一个母亲用这种手段挽回自己的孩子,并不能说卑鄙,但余芳却极为反感。
父母和孩子在某一方面来讲是天生对立的,对父母的服从关系要从小开始建立,但杜华来得太晚了,也太强势了。
在余芳已经不需要她的时间出现,并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强势插入余家的生活,余妈的担忧、余爸的尴尬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只要小女儿的归属权。
余芳有很多时候都在想,上辈子她是怎么屈服的呢?为什么不出去打工?
生活压弯了人们的脊梁啊。
她读那么多书、忍受那么多漫长且痛苦的时光,终于在这里深深的吐出了那口气。
余芳的衣服生意做的并不是太顺利,四月份的时候刘老板的小作坊终于还是逃不过关门的命运。
刘老板还给余芳打了电话,“我这里还有点货,你过来拿吧?不收你钱了,给个运费就行。”
小作坊逃过了政府的打击,却没逃过工人的流失,“那些大厂开的工资比我高呢,就剩几个人了,还开什么?”刘老板摸着自己的光头说。
“本来啊,和人家躲猫猫我就提心掉胆的,现在也算心想事成了,把这个小厂房盘出去,光收租金就够吃饭了。”
厂房一面临街,很适合做生意。
余芳也只能恭喜他,给帮忙运货的白叔包了一个大红包。
小作坊的这批尾货,质量平平,但白得来的怎么也不能砸手里。
余芳白天也开始摆摊,她就守在步行街的出入口,花钱买了一个吊牌,写上“工厂直销、全场六折”的字样,躲着城管卖。
虽然几次都差点被抓,但最后还是卖出了四千多块的好价钱。
余芳把欠账打到余姑父的卡上,走出银行门口真是松了一口气。
2008年的几千块钱并不算多,足疗店里干活的姑娘,用不了几个月就能还上,但对余爸这种看天吃饭,打零工度日的农民,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余芳第一时间给余爸打了电话,余爸正在编竹筐,老家一个能卖到二十块钱,他听见余芳说钱还完了,一时间鼻酸,忍不住道:“孩子,都是老爹没用啊,现在账还完了,你就回来上学吧,你可是要当大学生的啊。”
余芳笑道:“爸,我高三再回去考试,到时候一样能上大学。”
*
余芳短暂的失业过后想起了某宝的渠道,现在电商还不火,卖衣服的商铺也不多,余芳挑拣着几个下单,等衣服回来又仔细比较衣服的质量,最后一个叫沐风的牌子,质量竟然意外的不错。
余芳试着联系客服,说要进大宗的货,看看能不能发,有多少折扣。
客服:您请先等等,中午我们领导过来,我让他和你聊。
言语间并不是很在意。
但现在是余芳求她,只能继续坐在网吧里面等。
她又陆陆续续搜索很多信息,最后网吧老板喊查人了,余芳才跟着一群人从后门偷溜出去。
她现在只有十六岁,还办不成身份证,因为用的次数少,老家派出所说可以改大两岁,余芳没在意,现在才发现,十六岁连进网吧都要偷偷摸摸的。
余芳辗转几天也没能进得了网吧,因为社区严打,很多小黑网吧都撑不下去了。
余芳只能一头黑线的去二手市场寻摸个主机和显示屏。
现在扯网线的不多,余芳请人按网线之前还要和房主——前老板打个招呼,但没想到前老板也是个时髦人,家里早就装了电脑,余芳刚提起,他就一挥手,“安就安吧,让他们小心一点。”
余芳折腾几天终于和客服联系上,但人家不包邮费,余芳买一千块的货,自己贴邮费就要四百多,她还不能确定快递能不能按时到、店主人会不会说话不算话。
这风险也太大了。
余芳只能转战二手交易论坛,帮着倒卖小型打印机还有电脑。
她神通广大的联系到了周围倒闭的黑网吧,一个主机一个显示屏这样搭配着卖,加二十送键盘鼠标,同城的可以送货上门。
现在做网上交易特别不方便,大家都害怕被骗,转账、邮寄也是个麻烦事,货物能不能到、邮费贵不贵是主要问题,所以余芳只出了几单外地的生意,其他的都是同城。
有很多客人还向余芳打听,有没有洗衣机啦?我就用半年,便宜点最好啦。
于是余芳又开始拓展业务,她跟失业网吧老板搭伙,成立一个很小的二手交易中转站,因为信用好,半年做下来就有六万多的进项。
网吧老板只拿了两万,“这都是你做的啊,小姑娘能干得很。”
网吧老板找到了新工作,去一家商贸超市当收银员,余芳一个人也运转不动那么大的交货量,所以她就减少了在论坛买卖的次数,只做熟客生意。
一个月勉强有个十来单,小一千的进项。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
余芳又开始寻摸新的生意了。
她还是做老本行,开始打听附近的服装厂。
跑了一个多月,看中一个叫安心服装厂的牌子,它主要做年轻女人的衣服,整体风格偏休闲舒适,质量不错,但就是看起来有些呆板,所以不大卖得动。
但这难不倒余芳,她好歹也是见过穿搭博主的新兴人类啊。
小燕失业了,因为例行检查的时候,有人胡乱攀咬说那条街涉黄。
绿色足疗店被迫关门,员工发了最后一个月工资各奔东西。
现在是十一月份,回家又显得早了一点,但现在找工作过年又回不去了。
所以余芳就拉小燕做店员,她在一个百货商场盘了一个门面,也没怎么装修,自己动手贴了两天壁纸,又买一面大镜子,隔开试衣间,正式开业了。
小燕第一次见余芳马力全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来个客人就和别人侃,兼带着给人家看金首饰、聊菜市场的菜价……她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对余芳来说有个人帮忙进货、一起下班实在是太幸福了,等第一个月账盘下来,刨去一千二的房租水电,净盈利三千八!
余芳也是做过创业项目的人,她估摸着这里还有上升空间,但无奈店面太小,扩张风险又大,她也只能按捺下来。
还有两个多月过年,余芳带小燕吃饭庆祝的时候和她商量:“这样吧小燕,我看你也不爱说话,底薪还是按一千给你算,你卖出去一件,给你5%的提成,怎么样?”
对朋友就是要把钱捋清楚,大家和则生财,不和也能坦坦荡荡的告别。
小燕也不客气,“那你要教我啊,只要能做我都干。”
余芳笑着应承,又去周围小超市买了两瓶果啤,“来,喝两口这个吧,没酒精的。”
小燕骄傲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在足疗店灌得白酒都比这个多。”
足疗店技师之间就爱这些酒肉排场,余芳也不能说人家下班放松是错的,只能规劝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酒能不喝就一滴也不要沾。”
小燕胡乱点头吃菜,并不太上心。
余晓不知道怎么也给余芳打了一个电话,正是中午,客人不多,余芳守在店里等小燕买饭回来。
余晓直接问:“你这会儿方便说话吗?”
余芳:“嗯,说吧。”
余晓深吸一口气,“那一年我走的时候你让我带她医院看病?你早就知道她有并发症?”
余芳早有解释,“我去疾控所拿药的时候人家聊天我听到的,本来艾滋病人身体就不是多好,我看她手指好像有点问题,就给你提个醒,你们去看过了?”
余晓:“……看了,问题有点多,我正劝她住院,她都不听我的话,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劝劝?”
余芳叹气,“你这个人真的是想得美啊,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点也不管别人感受。”
余晓生气打断:“你怎么说话呢?三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余芳:“你要能听进去我说的话,咱们就好好聊,你要听不进去,就把电话挂了吧。”
余晓果真挂了电话。
小燕回来就看余芳心情不是太好,她把面递过去,“怎么了?还发愁呢?你看这生意,刚刚我出去对面那个大姐还泛酸呢,说什么‘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开店’,我呸,就会嚼舌头!咱俩招呼客人的时候自己端着架子嗑瓜子,现在又来眼馋,也不知道谁给的脸。”
余芳一下被逗笑了,“你学这个学的可真像,吃饭吧,吃完眯一会儿。”
所有的烦恼不过是凡人自扰罢了,她没必要为了别人的怨怼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