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郑式春秋 第2章 西施

溪边站着几个与郑旦差不了多少年岁的女孩子，大都是郑旦熟悉的人，前世早些年间，这些女孩儿也算得上是她的手帕交。她们围成一圈，或站或坐，目光却都看着中间跌坐在地上的那个。

那群女孩都没注意到郑旦，眼见着要越发逼近跌坐在中间的女孩儿，郑旦扬高了声音，“你们做什么呢？”

这一声如同破开那边压抑气氛的利剑，那些人像是被冻住了似的，齐齐停住了动作，朝着郑旦看了过来。

郑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凝。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女孩儿才带着干巴巴的笑，朝着郑旦招手，“我给你占了位子，快过来！”

“来了。”郑旦没刻意与她们僵持，而是随意地答应一声，快步走到女子身边，把手里的木盆放在溪边，把裙子系了一个结，跪坐在河床上，就像没看见她们方才在做什么似的，捞起一件衣服泡入清凉的河水之中。

在她们以为郑旦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事揭了过去的时候，郑旦却又开口了，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说吧。”

只有两个字，语气也随意得很，却让其它人的心都“咯噔”一声。

她们在做什么，郑旦方才已经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开口问她们，也不过是想她们亲口说出来而已。

但好一会儿都没人开口，似乎是觉得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郑旦就拿她们没办法似的。可郑旦也不着急，就这样，用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清淡眼神把她们挨个儿看过去，目光最后停在先前喊郑旦的那少女身上，“东施，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东施脸色一白。她刚才主动唤郑旦，就是不想她把这件事情追究到自己身上，却没想到郑旦先问到的是她。

郑旦在她们两村里的大姑娘们中，算是领头羊似的人物。但她像是一直不大喜欢西施，是以以往虽然不会亲自动手去欺负西施，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因为这样，东施才能借着郑旦的名号，尽情欺辱这个连回骂一句都不敢的怂包。可是，自从郑旦从之前的一场大病中醒来以后，整个人都像被什么附身了似的，开始有意无意地护着西施。

郑旦有意与西施交好，她们可没有这个念头。但西施有郑旦护着，她们想要阳奉阴违地欺负她，就只能趁着郑旦不在的时候。今天郑旦说了不回来浣衣，她们才成群结队，明目张胆地在河边堵住西施，没想到却被她撞了个正着。

东施没有说话的意思。郑旦挑了挑眉毛，把手搭在东施的木盆上，轻轻敲了两下，威胁一般看着东施声音又扬起了一个度，“不说？”

“不说”两个字一落下，郑旦的指头按在木盆的边缘，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郑旦已经有些日子没动过手，东施看见那个小坑，顿时在额头上渗出了汗。郑旦打小里跟着她的父亲习武，虽然只是花拳绣腿，却还是足以吓住这一群年纪不大的少女。

“是，是她自己摔倒的，”东施眼神飘了飘，“我们本来是要看她。”

郑旦没信东施的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来，走到东施面前，把手扶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你是不是当我是瞎子？”

“我们只是替你不值……”郑旦的手搭在东施肩上的时候，东施身子就有些发软，好像是生怕郑旦捏下去，“她长成这个模样，都能做越国美人的头名。郑旦姐，她凭什么能排在你前头！”

东施说得倒是义愤填膺，只可惜郑旦不大信她,拧着眉头问她，“打着我的旗号倒是顺当，我自己都还没怎么呢，你们一个个的这是干什么？”

郑旦已经活过一遭回来，自然看得出这些小姑娘对西施不过是嫉妒。甚至这些小姑娘，嫉妒自己都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西施性子面得过分，而先前自己又厌恶极了她这样的性子，她们才能借着自己的名头去欺负她。

也是无聊。

“你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以后你们少拿着我的名头去欺负人，不然叫我瞧见了，让你们好看，”郑旦把住东施的肩膀把她推到一边，分开人群，朝着跌坐在地上的西施伸出手，“起来吧。”

西施本来一直蜷着，在郑旦靠近的时候甚至还抖了一下。听见郑旦的话，她蓦地抬头看向郑旦，看见的便是面无表情，逆着光朝她伸手的郑旦。这个在她印象中戾气很重的少女，这时候在她眼中却温和的过分。

西施看着她这个模样，不由怔住了。

郑旦见她还没反应，有些不耐烦的模样，蹙着眉勾了勾手指，“还不起来？”

这一蹙眉让西施惊醒了，连忙把手搭上去，借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小声地同郑旦道谢。郑旦淡淡看她一眼，心中颇不明白她这么面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在吴王面前占得一席之地的。

西施道过谢以后就没再多说什么话，怯怯地到了河边一排木盆的最下面跪坐下去，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木盆里的衣物摸出来开始浣洗，

郑旦神色冷淡地扫一眼周围那几个不敢乱动的小姑娘，皱眉轻哂，“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做自己的事情去。”这一句话出口，那几个小姑娘才像是得到了什么赦令一样，各自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郑旦也回去开始浣洗自家的衣物。日影照在人身上，人影投入水中，构成一一幅少女浣衣图。因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郑旦不说话，那些姑娘便觉得她仍然是在生气，一时间除了水流声与浣衣声，再没别的动静。

最边缘的西施隔着一群人，有意无意地偷眼去瞧郑旦，却没被她注意到。郑旦此时其实并没太在意这些小姑娘的诸般心思，这不过会发生在每个村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她在想别的一些，对她更加重要一些的事情。

郑旦当然是有意对西施示好的。

郑旦知道以后的几十年里，她将会遇到什么样的生活。她们将被作为进献给吴王夫差的珍宝，而西施将会成为吴王夫差最宠爱的美人。她的前世与西施作对，虽然没真的耽误到大局，却让自己在吴宫的生活并不算太好。

说实话，郑旦对自己的前生的选择是满意的。

她在年轻的时候与西施争夺艳名，成就后世的天下第一美人之名，她活得如同一株牡丹雍容半世，不负天赐她的一副好容颜；她在出越入吴后一步一惊心，与越国暗度陈仓，终于不负辛苦，灭吴归越，她不负越王勾践之命；最终，她也在打理完自己周身事物以后，在吴王夫差坟前自刎，对得起当年吴宫殿上一眼惊鸿芳心暗付，她不负自己的心。郑旦一生活得轰轰烈烈，无怨无悔。

可如今她被通知，自己要把前世的路再走上一遭的时候，她却会在一些算得上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做出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选择，谨如在如何对待西施上。

前世里，她执着于越国第一美人这种虚名，为此纠缠着西施斗了大半生，现在在她看来，却没什么必要了。意气之争，往往最没什么意义。她情愿与西施更融洽一些，让她在吴国王宫的生活更舒适一些。

带着这样心思，她有意无意地亲近西施。可西施的性子太柔软，又太孤僻，总让她无从下手。

但她刚才听见了西施，小声同她讲的“谢谢”。她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却生出几分雀跃。

这扇门，终于是被她撬开了一条缝儿。

几位小姑娘浣洗罢了，因着尴尬气氛不好招呼，只好陆陆续续地起身回家了，最后只剩下了慢悠悠动作的郑旦。郑旦手头的活计做得慢，又过了一会儿才收拾完，刚起身，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郑旦姐姐！”

这个声音听起来不算耳熟，但郑旦还是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看见是西施在对岸抱着木盆看她，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西施会喊住自己，还一开口就是这样亲密的称呼。

这些想法并没表露在她的面上，郑旦稍稍抬起眼睛看向她，极沉稳地回她极简单的三字，“什么事？”

西施的脸涨红了，像是找不到什么词可以用似的，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明儿你浣衣的时候还来这里么？”

“苎萝村附近统共就这么一条河，”郑旦听懂了西施话里的意思，却还是勉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之后的日子，两人便像是约定好了似的。每天去河边浣衣的姑娘们不尽相同，西施与郑旦两个人却是从来没少去过一天。一开始的时候，西施还有些不敢同郑旦说话，到后来，两个人则亲密多了。

又是一天里，郑旦手头有别的事情，去浣衣的时候稍晚了些，没想到西施竟然是还在原地等着她，也抱着个木盆，手搭在眼睛上遮住阳光，翘首往她这边看过来，看见郑旦，脸上露出笑意，娇俏地把遮阳的手举起来挥了挥，“郑旦姐姐，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