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是何荣的亲外甥,他怎会不了解何荣的性情。
若说何荣贪污,霍祁是信的。
他这个舅舅生平就最大的弱点,就是看不得金银财宝从眼前过,看到了总是忍不住要沾上两手。
霍祁老爹为治他这个毛病,也是操尽了心。
原本何荣是在吏部做侍郎,结果他在吏部串通官员,收钱帮他们完成官员考核。
先帝发现这事将他责罚了一通后,又把这位小舅子安排到了礼部当差。
心想礼部是个清贵差事,这总算不能贪了吧,结果这厮在接见外使时收受贿赂被御史撞见,又被弹劾了一通。
先帝被御史谏了个狗血喷头,只能连忙把小舅子调出礼部安排到了刑部当差。
本想着刑部都是苦差事,何荣就算再贪也没法在刑部捞钱。
结果,何大人在刑部搞起了‘赎罪银’制度。凡是犯事官员,在他那里交钱的都可以轻判。
霍祁老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没举剑冲到刑部亲手斩了何荣。
但无奈何,他虽不只一个小舅子,他老婆却只有这一个同胞兄弟,只能想办法捞出来继续操心。
再给安排到……户部?算了老鼠进米缸,霍祁老爹还想给大衍留两个钱。
兵部?先帝叹息,可别折腾那群苦当兵的了。
最后思来想去,先帝决定把何荣安排到工部给自己修院子,三令五申不准他碰水利、兵工之事,就在工部负责监造宫室——贪皇帝的总比贪百姓的强。
随便他怎么折腾,总归他们不去住就是了。
这也是先帝打着修建宫室名头给何荣发零花钱了,总的还是希望他拿到钱就别去贪了。
——可惜他低估了何荣的贪婪。
霍祁暗自叹息,他这位完人老爹平生最为诟病的两处,就是对待国舅何荣和永安王李傲的态度。
一个是太宠,一个是太苛刻。
永安王李傲曾是先帝长兄昭惠太子的伴读,二十八年前随昭惠太子巡边时曾被敌军所俘,在大邑当了九年俘虏,后辗转回到大衍,被霍祁的祖父成帝收做义子,封了永安王。
先帝厌恶李傲,是因昭惠太子便是死于李傲被俘的那场战乱中。
先帝怨恨李傲没有护好太子,还苟且偷生,所以对李傲多有苛待。
霍祁常常想,若是自家老爹把对国舅的宽容,挪一半给李傲,也不至于把永安王逼得迁居洛阳,与他死生不复相见,他自己还落得个刻薄寡恩的评价。
霍祁瞥了那株洛阳牡丹一眼,心道偏偏现在李傲和何荣还搅合到了一起。
若是换他老爹在朝,恐怕已经开始头痛了。
只是……谋反?霍祁摇头,何荣没那个胆量,李傲没那个本事。
沈应对于好霍祁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觉得霍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过他对朝政向来不在意,现在不过是看到了就提醒霍祁一句。
既然霍祁本人都不在意,沈应也没再过多纠缠。
两人闲庭信步,慢悠悠地走到观水阁,何府的下人已经备好茶点。
沈应进门,看见阁中悬挂的一张瑞鹤图,吃惊地‘咦’了一声。霍祁闻声向他望去,沈应又闭上了嘴巴,微微笑道:“无事。”
见他神神秘秘,霍祁瞬间倒尽胃口。
他随意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盏向下人吩咐道:“我现在不想休息,就在此处等舅舅,要是没事你们就退下吧。”
茶水清香扑鼻,霍祁身子顿了顿,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低头饮了一口茶。
旁边的沈应端过茶水,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向霍祁投来了担忧的视线。
霍祁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不过大抵因着两人刚才在何府大门争吵,沈应现下还算乖觉,向霍祁望了一眼后,又闭上了嘴巴。
看着很有几分可怜相,竟惹得霍祁真生出了几分怜惜。
霍祁放下茶盏,勾唇一笑,帮沈应向何府下人说出了想说的话。
“这茶水不错。”
“这茶水不错。”
李傲放下手中茶盏,向何荣赞许。何荣得意:“这可是蜀中新进的蒙顶甘露,今年霜降得早,砸死了不少茶树,蒙顶甘露也较往年少得多,皇宫统共只得了几两,多的全在我这了。”
李傲闻言轻轻一哂:“看来国舅在工部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何荣像是没听懂李傲的嘲讽,直接拍腿大笑起来,举着茶盏让李傲多喝一点。
“王爷既然喜欢就多用一些,换是旁人来我都不给他喝,只有王爷才配得上这茶。”
“李某谢过国舅抬爱。”
李傲笑着向何荣举了举茶盏,倒是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
二人正聊着,管家行色匆匆走进花厅,在何荣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李傲看到何荣脸色微微一变,淡淡收回视线,继续低头饮茶。
何荣皱眉思索片刻后,挥手让管家退下,站起身来向李傲赔罪。
“家中来了件麻烦事,恐怕要我亲自去看一看。不能继续相陪,请王爷见谅。”
李傲这才放下茶盏,微微笑道:“既然府上有事,我又怎好再叨扰。”
李傲起身告辞,何荣为难地搓了搓手,犹豫了半晌开口说道。
“其实是圣上驾临,王爷不如随小臣一同去面圣?”
何荣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
因李傲送了他大礼,他也有心为李傲和霍祁调停一二,让李傲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李傲却摇头拒绝。
“罢了,我是个不祥人,去了只会惹陛下不快。”
何荣劝慰道:“王爷莫这样想,祁儿是个宽厚的孩子,王爷若有心与他交好,他自然也会待你好的。”
“但愿如此。”李傲叹息。
何荣又细心安慰了李傲一阵,亲自陪着将人送出府邸。
李傲的车架远去。
何荣收起脸上的笑容,望着滚滚车尘,轻声道了句‘可惜’。
旁边陪侍的人听到,脸都吓白了。
何荣回头看到他煞白的脸,又大笑起来:“孬货!怕什么?走,陪我去瞧瞧我那大外甥。”
何荣大步走在前方,向观水阁行去,身后的人忙小跑步跟上。
观水阁是一座修在湖心的楼阁,由一座飞桥连接岸边。何荣原本是修来给自己夏日乘凉的。只是霍祁当太子时来何府玩,多住在此处,次数多了何荣就把此地划给了霍祁,自己另在城南找了块地修了座临水小轩做乘凉用。
——反正用的霍祁老爹的钱。
何荣一年也不来观水阁几次,都有点忘记此处的秀丽风景了。
管家正在湖边候着,见他来了先问永安王送来的礼物可要全部锁进库房。
何荣不悦:“锁起来干什么,都给我找地方摆着,府里那么多屋子不够你们摆是吧。”
管家很是习惯他这幅暴发户作风,只是……
“老爷,陛下可还在府里。”
“你还想得挺多。”何荣数落他,“你也不想想连他老子都不管我,他能管得着吗?你等着瞧吧,这回跑来肯定又是来求救的,咱们的陛下等会儿还有的求我呢。”
管家听得心惊胆战,真觉得跟了这位老爷,简直是把命先押给了阎王。
何荣得意地走过飞桥,进屋就撞见霍祁和沈应在聊天。见到霍祁脸上的青紫色伤痕,何荣不由啧啧两声。
“怪道太后要关沈应,这我看了都心疼,何况是你母后。”
他倒是一点也不惊讶,霍祁从大牢里劫走沈应的事。
见他来了,沈应先起身行礼。霍祁还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只嘴上叫了声‘舅舅’。
何荣躬身向霍祁见礼:“臣见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舅舅请起吧,你我乃是甥舅,不必讲这些虚礼。”
“谢陛下。”
何荣从善如流,起身后又扶起了起沈应说外头有人要见他。沈应在何府可没熟人,自然疑惑谁要见他,何荣却笑道。
“我不过是帮人带句话罢了,哪知道是谁找你。你要是想知道,问别人去吧。”何荣眼神直瞟霍祁。
简直就是当着霍祁的面,明示这事是霍祁安排的。
沈应满脸疑惑地向霍祁望去。
霍祁平静地笑着:“既然有人想见你,就去见见吧。”
除了这句话他什么信息也不愿透露,沈应只能满头雾水地跟着管家走了。
离去时,沈应还听到何荣跟霍祁夸口。
“陛下来得正好,我近日新得了几斤蒙顶甘露,知道你爱喝这茶,专门给你留了,保准比你宫中的都好,等下我就让人给你包起来。”
沈应回眸望了一眼,霍祁正端着茶碗,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在听何荣讲话。
莫名的,沈应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出了一丝寒意。
待沈应走远后,甥舅两人才聊起他。何荣看着霍祁脸上的伤痕,嘲笑道:“早就跟你说过沈应这小子看着温温柔柔像块暖玉,实则是个爆碳。你不信,非要去撩拨。这下被火星子烫到手了吧。”
霍祁自嘲:“何止是被烫到手。”
霍祁何止是被烫到手,是被爆起的火星完全缠住了、裹紧了,用他做引子烧起了一场大火。
大火漫天,将霍祁整个人都燃尽了,连点灰迹也不曾留下。
“怪哉,你居然会承认。”何荣纳罕,“难道你想通了,准备把这爆碳丢了不成?”
“就这样放过他,不是便宜了沈应。”
霍祁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总要让我玩够本才行。”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何荣偏头琢磨了片刻,假作恍然大悟状:“当年你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结果转头还不是被你爹给拿捏得死死的。”
何荣上下看了霍祁几眼,摇头感叹道。
“我看你比你娘也差不了多少。”
“痴情种。”何荣评价道。
霍祁差点嗤笑出声,太后对先帝也能叫痴情的话,那沈应对霍祁至少也能获个情深如海的评价。
两人又聊了一阵,何荣要设宴款待霍祁。因沈应还没回来,霍祁便自个儿去了,两人在席间商定好何荣替沈应求情的事,霍祁自然是许出去了许多好处。
他心里有些谋划,要借此事成,倒也半真半假地谢了何荣好几回。
两人都喝得酒气熏熏回了卧房,霍祁由何府下人伺候着睡下,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忽然察觉到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腰带,摸上了他的胸膛,然后是一点柔软的触感跟着呼吸间的热气落在霍祁肩膀上。
霍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把来人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两人抵额相对。黑暗中,霍祁看见一双似猫儿伶俐的眼眸,正望着他笑。
“陛下,现在还需要臣自重吗?”沈应问。
他面上尚有红潮,不知在被子里憋了多久。
霍祁想到刚才他在被子做了些什么,又见他这幅秀色可餐的姿态,喉咙也变得干燥起来。
霍祁咬牙:“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应无辜:“我见完陛下让我见的人回来,却发现没人给我安排睡觉的地方,就只能来睡陛下的床榻了。”
以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哪里是想睡霍祁的床,分明是想睡霍祁本人才对。
沈应用手指勾住霍祁寝衣的衣带,凑到霍祁耳边。
“既然要睡陛下的床榻,总要给些租金才是。”
热气扑打在霍祁耳廓,打得霍祁心猿意马,甚至开始考虑起今晚消受了这美人恩会有什么下场。
其实又能如何?他又不是没睡过沈应。
霍祁刚刚想通,却听沈应轻轻一笑:“陛下要做君子?”
他咬了霍祁的耳朵一下,继而起身拿起自己的衣服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
“那我重新找个睡觉的地方去。”
霍祁耳边还残留着湿漉的触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关门离去。
半晌才反应过来,沈应刚才绝对是在报今日霍祁让他自重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