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封印苏阁的房门,居然被撞破了窗户,露出来的木屑,尖锐得让人心惊。
叶孟陌道:“我相信沈宗主并不会包庇恶徒。”
叶晚照道:“还请叶宗主息怒,巡世宗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叶边庭站在父亲身后,哼声道:“最好的交代就是将这欺师灭祖的苏阁当场斩杀,好告慰两位被他虐杀的师弟之灵。”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可却无人反对,苏飞莹在逃已是丧家之犬,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而这苏阁却是当场犯案,又被困在这里理应就地诛杀,肃清巡世宗,为大家做榜样。
叶晚照犯了难,一边顾及着师弟对弟子的爱护,一边又想着苏阁好歹是巡世宗的弟子。可又想到巡世宗的清誉和师父留下的遗言,切不可在今日断送巡世宗的名誉,耽误修仙界的大事,因此他只能忍痛说:“师弟解开法阵,我来动手。”
叶晚照这话说得飘忽,底气不足,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知道沈修止的为难,做师父的哪个不疼弟子,可到关键时刻不得不舍,何况今日是他闯下的祸,怎能让巡世宗为他担着。
所有人都在逼迫沈修止,沈修止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印不出一丝暖意,反而有了一点冷漠与透明,那只手握着白霜,坚定站在仙门众人之前,维护苍生的手,捏紧了衣袖,默默走到法阵前,转身将自己的后背牢牢地停在快要被门内苏阁攻破的门窗前。
叶晚照大惊失色,梅疏瑶冷着脸移下眸子,一言不发,手中的扇子却不再指向房门,而是轻轻为自己扇风,带走一丝躁意。
大家十分惊愕,叶孟陌哑着嗓子说:“沈宗主这是何意?叶宗主是任由沈宗主胡作非为不成?”
翠峰乱成了一团,沈修止的偏爱,叶晚照与梅疏瑶的不作为,还有摆在他们面前的两具尸首,无一不在佐证先前的流言。
难怪在苏家,要诛杀江雨案时巡世宗将他保下。
难怪叶清竹身体不好,苏飞莹立刻赶到苏家。
难怪今日苏阁会发狂。
这一切定是沈修止等人指使,否则仙门弟子怎敢掀起这等风雨,何况苏阁和苏飞莹还是混种,更不敢引起大家注意,绝不敢如此嚣张行事,这背后定有他人为他们出谋划策。
巡世宗今日宴请定是狼子野心,只怕要他们共商大事是假,背地里搅弄风云是真。什么黑衣人,什么叛变,定是他们自导自演,目的就是让他们乱了阵脚,好乘虚而入……
眼看这猜忌越来越离谱,叶晚照连忙站出来,对沈修止道:“师弟爱徒之心不假,可他已经闯下大祸,我们一定要给个交代。”
“师兄,虽然苏阁闯下大祸,可若是贸然的诛杀……真的冤枉了他,只怕到时候追悔莫及。”梅疏瑶不忍道。
叶晚照苦着一张脸,“现在不是我们心慈手软的时候,恰巧在这一日,恰巧是他们两兄妹,总不能让巡世宗为他们殉葬。”
“你且让开。”叶晚照掀开拦在他身前的梅疏瑶。
“师兄……”
沈修止站了出来,道:“诸位,我以今后修炼的仙途起誓,苏阁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今日之事,定有误会,若今日,我贸然将他诛杀,若来日才知他冤枉,为时已晚,也请诸位相信我定不会行包庇之事。”
叶孟陌不为所动,“还请沈宗主让开,由叶某将他带走押往苏家,就暂且将他关押在白石道,只等来日还他清白再将他放出来。”
叶边庭不满道:“沈宗主明明看到了地下的两具尸体,却还要包庇自己的弟子,将来又如何服众。”
王素毅道:“还请沈宗主让开,让我等人把这苏阁送往苏家。”
按道理入了巡世宗,就是巡世宗主宰,他们无权过问,可今日这事涉及了苏家,便不能让巡世宗独裁,何况沈修止定会百般维护苏阁。那苏家的冤屈如何伸。
叶晚照道:“师弟让开。”他的语气沉重,大有沈修止不让,他就要行宗主之责,就地诛杀苏阁。
梅疏瑶连忙用扇子遮着脸,给沈修止使脸色,让他不要在此时与大家发生冲突,先让他们把苏阁带走,有叶家家主在,定不会要了苏阁的性命,只等来日徐徐图之。
沈修之心知今日他若让人把苏阁带走,苏阁定会遭受非人的折磨,何况现在的苏阁灵力不稳,也不知路上会发生何种事,是否会再生波折。
沈修止转身看着法阵,闭了闭眼,摒弃杂念,平心静气,放开手中的白霜,平稳地立于半空中,洒下柔和灵力,而他则毫无防备地走了进去,那门倏地一下打开,又在他进入后即刻关闭,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身影慌张。
沈修止专心运转着一股灵力,慢慢渗出,将整个房屋包围,又卸下自己的防御之力,一步步走向苏阁,不敢刺激他半点。
苏阁僵硬地站在屏风前,脊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一张脸惨白得如同一张纸,他的头闷疼,耳热眼花,看不清来人,可他触碰到那一点灵力时,皱紧的眉头却渐渐放松,唇角轻微上扬。
随着沈修止的慢慢靠近,苏阁却踱步到屏风后,绿云被搁置在架子上,无人问津,只是在沈修止越靠越近时,跟着主人一起颤抖,发出一阵剑鸣。
越是性子坚毅执拗之人,越到这时百折不挠,哪怕他的眼中有恍然疲惫与虚弱,可他强压着,暴虐的斗志却如烈火一般灼烧着。
苏阁残存的意志告诉自己,一定要控制住,绝不让沈修止为难。随即他迫使自己咬紧牙根,扶住屏风,“别……别过来……”
沈修止闻言脚步一顿,又坚定地走了向前,不因苏阁泄露出的杀意而迟疑。
苏阁分神忍住心底的躁动,一边紧张地在脑海中闪过画面。沈修止从来没有退却过,无论是在凌湘镇还是武俊镇,苏阁不明白他怎么在这一世如此坚定,却让上一世的自己这般嫉妒。
苏阁陷在梦魇中,整个人宛如羽毛,风一吹便在空中晃荡,被命运推着往前走。他拼尽全力才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连他都不知道,颤抖而出的到底是什么。
沈修止不停靠近,听他低语才脚步一顿,唇色变成了一种惨白,苏阁的声音在他耳中回荡一点一点凝聚成罗伽的声音。
凭什么他那么幸运?重来一世,自己却只能蝇营狗苟,藏头露尾,真不甘心。
那是罗伽的呓语,他离得近,听得明白,罗伽的眼分明盯着苏阁。
苏阁的手死死地拉扯着屏风,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整个人因痛苦扭曲地用头抵着屏风,汉濡湿了他的衣服,脑中的疼痛,令他想要叫喊,到最后只能发出一点含糊的呻吟。
沈修止无畏地向前,连他身边波动的灵力都变得微弱,不敢惊扰在痛苦中翻滚的灵魂。他的手轻轻地靠着苏阁的手背,不敢刺激他。
晶莹的泪光在苏阁的眼角一闪,便有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漏出来,落到沈修止的衣袖处,落在祥云的花纹里,再无痕迹。
过往惨痛,一度令苏阁不敢回想,每每提到过去,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不敢回头,此刻又被拽进无边地狱里,他小口小口地呼吸,闻见沈修止身上的冷香,是前世自己求而不得的奢望,前世的自己可曾想到有一日他居然能够投入沈修止的怀中,这样温暖,带着久梦不得的幸福与希冀,带着踏过连绵时间长河流下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可这里并不是安全之所,眼下危机四伏,苏阁模模糊糊地听见外面的嘈杂声,便在恨与希望中徘徊。他凝聚起自己的意识,看向自己的灵海,那里犹如翻滚的岩浆,不停地冲击他的意识,他记得他亲手杀了两个巡世宗的弟子,弥天大祸。
这辈子他还是不长记性,还是在犯错,于模模糊糊中中计,又在惊慌失措中被杀。
苏阁用了点大力,一把将沈修止推开,他扬起那张苍白的脸,“你是来杀我的吗?”
沈修止摇摇头,心里痛到无法说话。
他道:“你的梦里,是我杀了你吗?”
这样的反问倒让苏阁犯了糊涂,他只问他杀过沈修止吗?好像杀过的,他曾给了他一剑,就是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他应该是死了的。可为什么现在他又站在自己的面前?难道他没死?若他没死,那为什么修仙界的人不放过自己?非要将自己将他诛杀,连魂魄都要焚烧殆尽?
他到底做了什么?哪些事是他自愿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