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再话音刚落,远远近近的行“人”,明显喧闹起来。
薛妄道:“酉时才是九幽一天的开始。凡间的今天,是我的土地诞,在九幽,二月初二是月上节。”
凤生:“月上节?”
薛妄点头道:“九幽的月上节,相当于凡间的花朝节和女儿节。”
正说着,几个簪花女子,戴着面纱,追逐嬉闹而过。
九幽不似凡间,有百花竞艳。九幽终年只有五种花常开不败:芙蓉、曼珠沙华、曼陀罗、虞美人、梦兰花。
是以,这里的男男女女,虽按照凡间花朝节的过法,簪花,饮酒,扑蝶,行花令,吃花糕,花却只有三五种,捕的也是金银箔折的纸蝴蝶。
凤生悄声道:“元再师兄,你学问大,可有那不动用仙力神器的寻人术法?”
赵元再风雅匀停地舒了舒袍袖,骨节清晰的手指轻轻拈动,片刻后,沉吟道:“星宿推演,此人走失难觅,宜往上方中天方位寻人。”
薛妄道:“上方?凡间或天界?”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龟甲,手腕轻抖,三枚铜钱没入龟甲,与龟壳碰撞,发出脆响。
待占卜完毕,薛妄摇头道:“否卦,虎落深坑,不得伸展,凶多吉少,走失难寻。”
凤生接过龟甲与铜钱道:“我也来卜一卦。”
心中默念:求问谢兰心和明婉婉的亡魂,能否在归幽驿寻到。
结果是坎为水卦,水底捞月,走失无音耗。
三人默然相对之时,身边又有三个戴面纱的女子走过。
只听年轻女子道:“咱们速去买了花糕,可别错过琼羽殿下巡城。”
中年女子黯然道:“殿下每年月上节巡城,都要挑选侍花冥婢,我等了这许多年,也没被选上。”
凤生听了,忙轻轻拉住年轻女子的袍袖道:“姐妹说的侍花冥婢,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女子热心道:“你是新来的吧?月上节,举凡吃过花糕的女子,都可参选琼羽殿下的侍花婢女,一年只挑选十二名,倘若能让殿下满意,不管阴寿几何,都可破格投胎转世。”
凤生欣喜道:“你是说,归幽驿所有女子,都会吃花糕?”
年轻女子:“正是。”
凤生圆眼睛一亮,对赵元再和薛妄道:“我有法子了!员外和公子请随我来。”
——
糕饼糖水摊子前,大嫂冯氏老远便看到去而复返的三个人。
尤其是赵元再,一身天水碧广袖直裾深衣,墨色长发用一根玉簪绾起,芝兰玉树,尊贵雅致,不急不徐噙笑走来,只觉终年不见天日的归幽驿,都似有耀目阳光倾洒而下。
凤生拉住冯氏的手,亲热地说道:“大嫂,我看你这儿买花糕的人,似乎不是很多,我有个法子,可令你门庭若市。”
冯氏叉腰撇嘴道:“还不是对街那家,买一送一,这个卖法,她是赶着去投胎吗?!”
凤生道:“我家员外想包下大嫂所有花糕,广结善缘,施糕给所有走过路过的人。”
冯氏激动地搓手道:“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我做鬼也不会忘记贵人的大恩大德。”
凤生又道:“不过,这个花糕,还需放进我家公子的亲笔手笺。”
冯氏大字不识一个,一听说是赵元再亲手所写,登时眉花眼笑地连连答允。
说干就干。
赵元再被凤生安排在摊子前写寻人小笺,赵公子笔走龙蛇,不多时便写好了一沓小纸条:
朱门绮梦兰香远
戟户英姿婉意绵
盐海沉银君不见
糕坊静候再逢年
凤生麻利地拿起冯氏撂在案板上的襻膊,将布条挂在颈项上,绑缚住两袖,开始专心致志擂米和粉,将赵元再写好的纸条裹入其中,放入柳木糕板里,做成桃、杏、梅、菊、荷、牡丹、石榴、迎春等各色花糕。
薛妄本就是个帅大叔,此时扮作员外,益发雅量高致,气宇轩昂。他往摊子前一站,随口喊了几声:
“广施花糕,结缘四方,分文不取,见者有份。”冯氏糕饼糖水摊子,瞬时便挤得水泄不通。
归幽驿也算是富贵迷人眼的流金之地,但千百年间,月上节施糕的,还真是头一遭。
冯氏糕饼糖水摊施糕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时辰过后,几乎所有归幽驿的路“人”,都分到了冯氏花糕。
但如此广为散发的寻人告示,却渺无回音。
——
转眼,归幽驿已处处明灯高悬。
为了迎接九幽冥王琼羽殿下驾临,街头巷尾,竖起了一排排高大威仪的幢灯,玄白两色灯盏缀列如珠,明明灭灭,蜿蜒无尽,还真有几分“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的错觉。
冯氏拿了几块面纱分给凤生、赵元再和薛妄,又塞给他们一人一把雪白晶莹的梦兰花花胜。满脸喜色地道:“快将面纱戴上,若有心悦的意中人,便为其簪花,对方若是同意,也会簪花回应。”
在归幽驿,面纱就如同凡间上元节的面具一样,人们可以戴着面纱,为自己物色心上人,觅佳偶,结冥配。只不过,凡间的面具是用来驱鬼辟邪的,而他们本就是鬼,是以,便将面纱绣了花纹,钉了珠子,形形色色,煞是好看。
冯氏帮凤生戴好面纱,只觉眼前的姑娘圆圆的杏子眼,明眸善睐,人又嘴甜机灵,不由啧啧叹道:“真是作孽呀,三个赛神仙的人,怎么就这么短命哟!”
凤生笑嘻嘻地撸了撸袖子,接着埋头做花糕。
而距离他们百丈之外,人群却齐齐地停下脚步,瞠目结舌地望着天空。
琼羽,年轻的九幽冥王,在绵延十里的幽蓝火焰与黑色曼陀罗花海中,乘着他的坐骑——冥兽九婴,凌空前行。
百鬼夜行,万籁俱寂。人们仰望着此间的主人,向空中投掷着花糕与曼陀罗。九婴的九颗形态各异的兽头,喷吐着幽蓝的水火雷电,将花糕与花朵吞噬殆尽。
九婴餍足地发出啸叫,如婴孩夜啼,凄厉悚然。巨大的蝠翼,在归幽驿这片没有影子的冥域,投射下巨大的暗影。
琼羽漫不经心地跨坐在九婴庞大的牛身龙尾之上,修长的左腿耷拉在九婴身侧,右腿随意曲起,乌缎金丝云纹的粉底皂靴,踏住九婴坚硬的鳞甲,手肘慵懒地撘在膝上,微垂的眼眸间,眸光似有若无地流转,像是对周遭的一切,满不在乎又充满厌弃。
但就是这百无聊赖的坐姿,却让他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霸道又冷冽。
整片静止般的静寂中,似乎隐隐地起了骚动。一开始像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渐渐的,似水波荡开涟漪。前方的人群挤挤挨挨,喧嚷声越来越大。
终于,人群越发扰嚷,连琼羽都不得不睁开双眼,拍了拍九婴,慵懒道:“鸦九,下去看看。”
九婴的九个头颅,不高兴地纠结在一起,距离琼羽最近的一张嘴,尖利地抗议道:“又叫人家鸦九!人家不是乌鸦,人家是九婴!”
嘴上虽在抗争,身体却很诚实地俯冲下去。
就在九婴幽蓝的火焰将冯氏糕饼糖水摊子所在的街巷,映照得亮如白昼、幻若梦境之时,在人群的拥挤推搡下,一排排高大的幢灯,像接连被撞倒的牙牌一样,轰然倾倒。
连缀如珠的黑白灯笼,顷刻化为火海,卷向人群。
冯氏糕饼糖水摊子,恰好就在幢灯下。火起时,赵元再随手抄起一块椅披,罩住凤生的头脸,而冯氏和就近几个男女,已被薛妄护着跑远。
鬼身本就惧火,琼羽正要吩咐九婴喷吐水柱灭火,便看到火海之中,一片柔和的赤色结界,将一男一女,笼罩隔绝其中。
结界之中,赵元再看到火光被阻,也是一怔,随即恍然道:“他竟把琬琰给了你。”
凤生疑惑道:“谁给了我什么?”
赵元再心道:在九幽,天界神仙的法力神器均施展不出,但为幽冥之灵赦罪解厄的清虚帝君,自然另当别论。
不过,依照帝君的秉性,应该不会告诉凤生琬琰的来头。于是,他忍住笑,春风化雨地问道:
“岑鸾回天界前,可曾给了你一块红翡?”
凤生想了想,随即了然地摩娑着颈间璎珞上的赤珠道:“元再师兄说的是这个吧?”
赵元再看到被雕成一颗小小红豆的赤珠,不禁“嗤”地笑出声: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话音刚落,红色光华微微闪动,岑鸾清冷的声音从赤珠中幽幽传出:
“咳,赵元再,我在同天帝叙话,回头再说。”
凤生连忙松开手:“我的老天爷,还真的能听到他的声音。我还以为他在唬我。”
赵元再笑道:“岂止,琬琰还是灵力护盾,能让逆厄修复,邪祟退散。”
随后,心中暗笑道:此刻,若天帝知道他御赐的上古秘宝琬琰,被帝君当作传情信物,而对方还懵然无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凤生与赵元再在结界里的一番无心说笑,远远地落在琼羽眼中。
他狭长的凤目微微挑起,眼角一颗靡丽的泪痣,泛出微微潮红。
清虚帝君的琬琰,居然出现在一个丫头的身上,而且是在他的地界。
有趣,着实有趣。
他倨傲的脸,闪过一丝潋滟妖娆的流光,修长白皙的手拍了拍九婴的头:“鸦鸦,去会会那个丫头。”
九婴别扭地嘎叫一声:“人家是九婴,不是乌鸦,也不是鸦九,更不是鸦鸦!”
冰蓝的幽焰漫卷而来,凤生只看见一头巨大的九头怪鸟从天而降。
一只白皙、有力、指节分明的手,将她轻轻一揽,她便凌空飞起,肚皮朝下,倒挂在怪鸟身上。
紧接着,一朵散发着游丝般迷醉、微辛又甜蜜的黑色曼陀罗,插在她鬓边。
琼羽懒散凉薄的声音,勾魂般地响起:
“我改主意了,今年的侍花冥婢,就你了,唯一的一个。”
九婴啸叫着冲天而起,在幽蓝火焰与漫天黑色曼陀罗的花海中,盘旋着飞远。
冯氏磕头如捣蒜,良久,她才拉着面面相觑的赵元再和薛妄,感恩戴德地说道:
“咱们姑娘被琼羽殿下选中了!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恭迎男二琼羽殿下,就问帅不帅~[坏笑][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年轻的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