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的烧一整夜反反复复,浑身发冷,还在不停出冷汗,周妈妈不放心,一整夜和衣而眠,又给她喂了一次药,直到天将明时才完全退烧,终于能安稳睡过去。
她醒来仍然觉得浑身乏力,在床头坐卧了一上午。
周妈妈将窗子支开,隐约有几声鸟雀声传进屋子里,伴着簌簌的秋风,十分悦耳。
姜蘅仔细嗅了嗅,问道:“桂花开了吗?”
周妈妈闻言走去后院看了一眼,那里有一棵不常侍弄的桂花树,如今星子般的花朵点缀在整片油油的绿叶上,香气溢了满园。
她觉得惊奇,跟姜蘅笑道:“原以为这棵树枯死了,不想还有开的时候。”
姜蘅淡淡一笑,掀开被子下床来,走到里屋的一个樟木箱前,将所有的银两取出来点数。
她凭借自己坐地起价的本领,把总报酬要到了足足三千两,足够去长宁街上验资租下店铺,余下的钱好好装修,还能再给家里多添置一些器具。
再剩下的就存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十万两银子。
赚这些钱险些要了她的命,再有这种差事,除非开价更高,否则她再也不干了。
周妈妈在院子里唤她:“小小姐,有人找!”
她应了一声,急忙把钱财用布包好,压在樟木箱的最底下,又给箱子上了锁,这才出去。
秋雨连绵了几日,天色如今放晴,阳光照在她病态苍白的面颊上,人显得纤细孱弱。
楚炼看到她的一瞬间,瞳孔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姜蘅也是第一眼就看见在庭院中央槐树下,身长玉立的楚炼,他穿着官服的时候气质便显得阴沉些,不必便服白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记忆将她对楚炼的印象反复拉回到初见时,在吴王府举办婚宴那一天的下午,姜蘅和周妈妈两个人就这么蜷缩在墙角,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双黑底金纹蛇图皂靴。
然后她抬头,看到的才是楚炼那张漂亮却严肃的罗刹面孔。
她简直恨透了楚炼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模样,尽管今天他们对视上的第一眼,楚炼一句话都没说,她都觉得自己格外狼狈。
姜蘅的脚步停在原地,与他恰好相隔那株老槐树,现今不是槐花开的季节,更因为秋日走进尾声渐渐零落,只剩下枯干的枝桠。
姜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树影映在他脸上,让她看的有些不真切。
“你来做什么?”她冷着一张面孔,眼皮疲累地半耷拉起来。
楚炼的声音有些沙哑:“温嘉公主行赏,命我接你进宫。”
她别过头,眼睛被日头照得有些睁不开,于是眯了起来:“我不想去。”
“姜姑娘......”
她适时出言打断:“我有名字,我叫姜蘅。”
楚炼的话哽在喉咙里,顿了好久,才干涩开口:“姜蘅,皇命不可违。”
姜蘅用力地扯起唇边笑了一下,肩膀认了命地垂下来,轻声道:“知道了,我换件衣服。”
楚炼的马车在外面等了两刻钟,姜蘅才磨磨蹭蹭地出来,她就是故意让楚炼多等一会儿。
她一边梳妆一边想,如果没有楚炼给她的蒙汗药,她这个时候恐怕还逃不出来,于情于理,她不该这样给他脸色看。
可是她凭什么不生气呢,她站在皇城根下,看着皇权像一张网一样把她捆绑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也才意识到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而已,于是她的自由和生死都要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目标而牺牲,或者说,随时被舍弃,凭什么呢?
测谎系统告诉了她太多真真假假的话,她对人的防备心已经快要超过正常社交的阈值了,如今竟然如此可笑地去相信一个连系统都不能判断的人,会救她于水火,连她都要忍不住骂一骂自己了。
马车的踏板有点高,她拎起裙袂吃力地踩上去,身体险些摇晃摔倒,楚炼及时扶住她的手臂,她觉得有点尴尬,在厢内道了声谢。
楚炼回她一句无妨,手蜷成拳头抵在唇前,低低咳了两声。
姜蘅这才回过头去好好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中有些红血丝,唇色也发白。
姜蘅的嘴张了张,没有说话。
倒是楚炼,率先打破死沉的寂静:“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撩起帷幕看着窗外,马车悠然行驶到了长宁街上,并不颠簸,继而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楚炼看着她,眉眼不自觉地弯了弯,眸中便自然地盛起一泓清泉。
姜蘅撇着嘴,喃喃道:“周妈妈告诉你的?不对,周妈妈说你吓人才不会跟你说话呢。”
楚炼:“......”
她还在头头是道地分析:“总不能是你救的我,琵琶女的字条我都看见了。”
“还真是你救的我?”她突然错过身子,向前一倾,而一直平稳行驶的马车不知怎得,猛然一震,她重心不稳,险些跌进楚炼怀里,瞪大双眸抬起头,才发现二人的鼻尖已经撞上了。
她干笑了两声,从他的双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光滑的布料滑过楚炼的指间,留了一寸香在他指腹上。
“就算是你救我,也是应当的。”她梗着脖子看向窗外,心里一个劲地想让耳朵的火红赶紧褪下来。
楚炼默默地点着头:“应当的。”
但姜蘅还是没想通,琵琶女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炼双眸划过她腰间空落落的佩带,把从李卿言手上抢过来的荷包塞进她手心里:“其实你不必急着逃出来,我自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他将她张开的五指一一按拢:“那日你坠入河中之前,我已经要过来接你了。把你捞上来之后遇到了玉姑娘,便让她送你回来,娇莺姓薛,名取一个玉字,是前淮中官盐运使的女儿,如今已经不在百花楼了,阿婵放走了她。”
“可是北辰王怎么可能轻易让你放我走?”
“自然不轻易。”楚炼几不可察地笑了笑,又咳了一声,“他要走了那张印有北辰王私印的内宫地图。”
姜蘅气得差点要跳起来:“你傻呀!我肯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的,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才找到那张地图,只要有那张图,扳倒北辰王不是轻而易举吗?”
他的神色归于平静,像一潭深渊:“万一你有事呢?”
姜蘅缄口许久,也只能点点头,她没有万全的把握逃出来,万一哪天真把李卿言惹急了,就算李卿言死罪难逃,她也会比李卿言先死。
实话实说她又不是十足良善的人,她的命抵那张地图,她还舍不得呢。
兴许有那么一些可惜,只不过之后的事情再错综复杂也跟她没有关系了,她惋惜一下,以示对完成这个项目的尊重,是她作为员工最尽职尽责的表现。
“长宁街那间铺子的租赁契已经给你拿下了,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样的生意,我命朔风去寻了一些图纸,晚些送至你的宅院中。”
姜蘅承认自己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总算眉开眼笑:“多谢楚大人。”
她一扭头,又思忖着其中会不会有鬼,多问了一句:“没别的要求吧?”
楚炼看着她,好气又好笑:“没有。”
姜蘅乐着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夸奖:“楚大人真靠谱。”
“什么?”他眼神一闪,眉毛皱起。
她改口:“楚大人一诺千金,夸你呢。”
这是姜蘅第三次跟楚炼这么和谐地待在同一个空间中,上一次......
上一次他没穿衣服!
-
宝庆殿上。
沈懿荷归京已两年有余,如今她自请回到镇西关,刘皇后下旨设宴,由郑贵妃主持,请京中命妇小姐一同为平西将军送行。
楚炼将姜蘅送到殿门前,停住脚步。
她回过头去看他,有些疑惑:“你不进去吗?”
“我是外臣。”
姜蘅“哦”了一声,又要往前走,却被楚炼喊住名字。
不知怎得,她就是觉得,楚炼喊她的名字跟旁人喊起来的感觉都不一样。
“进去记得行礼,公主封赏后回到席位,若是无人提你,便不要轻易开口,自保为上。”
姜蘅谨慎地点头如捣蒜。
殿门大开,姜蘅有些忐忑地迈步进去,对着一众矜贵高傲的女人们一一行礼,最后低下头跪在大殿中间。
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想回现代,打工虽牛马,至少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但有时候滑跪也差不多吧。
郑贵妃笑吟吟道:“这便是平西将军口中那位心灵手巧的蘅姑娘,本宫瞧着,当真是个可人儿。”
沈懿荷的手不动声色地拂过杯盏,连眉眼都不曾一动,便显得孤高轻蔑:“温嘉公主手下出来的,自然调教的好。”
李乐嘉的声音从上座传来,显得格外威严庄重:“平西将军赴镇西关,自然用不着梳头的姑娘了。念其这段时日侍奉有佳,没有丢了本宫的颜面,自然要好好地赏。”
她不过一个小小梳头女官,若是以发现逆贼证据为由封赏,不免成为旁人的眼中钉,李乐嘉与沈懿荷二人的双簧倒是唱得好,不仅赏了她,还全了二人宽厚待下的美名。
只不过姜蘅也不知道,李乐嘉和沈懿荷二人还要互相扮演仇敌戏码到什么时候,她分明看见过沈懿荷给李乐嘉写亲笔信。
侍女们将赏赐献上来,千金琥珀杯一对,胭脂紫珐琅彩牡丹纹盅一只,金錾花如意式香薰一只,银镀金点翠嵌宝石花果纹簪一支,另有黄金五十两,把姜蘅的眼睛都看呆了。
她刚要行礼致谢,秦婉蓉却突然从席上起来,雍容的脸上笑意盈盈,拂着姜蘅的背跪拜下来:“臣妇替小女多谢公主恩典!”
我们初恋也是长了一张会解释的好嘴 自己的老婆自己花钱追
蘅宝:好吧先原谅一下,反正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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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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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