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
你可以说你不知道,但是你不可以说你没看到。”
宋青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
他冲上四楼,经过夏利身边时不小心碰翻了她端过来的牛奶,女仆小姐的惊呼并没有使他停下脚步,他匆匆留下一句:“抱歉!”
跑到那张巨大的挂毯前时,气喘吁吁,心脏在此刻狂跳起来。
眼前,是浩瀚无垠的深蓝色,月亮将它的银辉织进纵横交错的纹理中,整面墙都要化作高高的海浪向他扑来。
宋青阳猛然揭开挂毯,下面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
他仍站在床边,垂眼慢条斯理叠着袖口,脸上没有表情。
宋青阳这个样子时,会给人一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只要他抬眼注视你时,温柔的春风又会拂过心间。
此时,重生以来所有的记忆,包括梦境中的所有场景、细节,纷繁杂乱地在脑子里穿梭。
脑袋要炸开了。
吃完早餐后,干脆和赛叔说了一声,今天中午他不到餐厅用餐,就决定去庄园里的小溪里钓鱼。
有男仆给他牵来一匹白马。
宋青阳用手拨开马嘴看了看牙齿,门齿咬合面呈椭圆形,牙齿垂直,这是一匹差不多成年了的安达卢西亚马。
是被赞誉为“国王之马”的马种。
马儿打了个响鼻,大而湿润的眼睛温顺地看着他,灵活的马耳朵竖起来,他忍不住抚摸起马脑袋。
“它叫什么名字?”
“叫珍珠,是大少爷起的名字。”
“好。”他眼睛里流露出喜爱。
出国留学后,受一个老师的影响,他爱好上骑马,也常去几个大型马场,这样纯白的安达卢西亚马真的十分稀少罕见。
“那么,珍珠,今天我们一起出发吧。”
宋青阳扣好头盔,检查了一遍马的肚带,踩上左边的脚蹬,右手抓住后鞍鞒,整个身体腾空跃上,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再次检查肚带收紧了后,他调整好缰绳和坐姿,正视前方:“替我谢谢暄和。”
匀称强壮的白马踏着骄傲的快步向前,波浪一般卷曲的鬃毛和尾毛跳动着。
珍珠浓密的短毛反射着光泽,马背上的青年身姿挺拔优美。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能想象得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望远镜的圆形取景框将这一幕圈成一幅画。
夏利站在后面。
少爷已经伏在望远镜前盯着窗外远处的草地上移动的白点好久了......
总之,等一会就用新鲜出炉的宋少爷骑马照作为交换好了——一定要让少爷吃午餐才行!
宋青阳一路骑着马,览尽庄园初夏的风光,星星点点的蓝紫色婆婆纳一闪而过,大片大片的浆果丛上红色的果实新鲜欲滴。
风里没有一丝燥热,他的心里满是从容与平和,纵着珍珠愿意去哪就去哪。
珍珠带他来到了一片树丛边就停下不动了,宋青阳摸了摸它的脖子:“你累了么?”
他俯下身看着它柔和平静的眼睛。
“好吧。”
宋青阳左手握住缰绳,右腿跨过来,身体趴在珍珠的马背上,然后滑了下来。
他牵着马儿来到一颗还算粗壮的树下,给牵马绳打了个简易的结,放松肚带时,耳边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拨开和他齐肩高的树丛,茂盛的枝叶夹着一条细流,水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梦中的场景一般,上游漂下一盏盏山茶花。
层层叠叠的白花瓣发着光,从他面前漂浮着,转动着流过。
宋青阳不自觉地将手指没入溪水中,一朵花轻轻驻留在他的指尖,柔软、清冽。
“吃吗,珍珠?”
他坐在树下,准备吃夏利给他准备的野餐篮里的面包,发现还有小苹果,大方地递了过去。
珍珠嘴一张一咬,手心大的苹果就消失了。
“看来都不够你塞牙缝呢。”
山茶花被他吊在鱼竿上,在空中轻轻荡着。
夏利在庭院里见到宋青阳时有些惊讶,没想到刚过中午宋少爷就回来了。
宋青阳一见她,就说正好。
“把这个给你们少爷送去,我和珍珠猎回来的。”他从鱼竿上取下那朵白山茶。
夏利小心捧着朵蔫不拉几的花,心想您送我们少爷的花啊叶啊真够多了,这样下去四楼都得另开一柜子。
宋青阳刚从仓库那边的用电话和宋母联系过,果然,宋母一阵嘘寒问暖后才告诉他,宋父在海边游泳时把腿伤到了,他们明天就回来。
他还是突然想到这件事,上一世老头因为骨折没有修养好,后来落下旧伤,才六十岁就得靠拐杖走路了。既然想起来,还是得回去全程看顾着。
当然,主要是不能让老头在他一事无成不求上进上再加一条不孝的罪名。
和赛叔讲了这件事,赛叔说替他安排明天的车,宋青阳就回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没想到才三天就要回去了。
“宋少爷,少爷请您去他的房间。”
房间,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为什么要请他去,而是在想不会今晚不会要被关在里面发生奇怪的事吧。
畏怖了。
“好,我知道了。”
夏利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静静地候在一边。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路程很短,宋青阳跟在夏利身后,第一次踏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青阳来啦。”
纪暄和放下手中的书。今天明明是在他自己的房间,他的地盘,纪暄和却变得克制起来。眉眼矜贵清冷,唇畔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了宋青阳一眼就收回目光。
夏利轻轻把门合上,让自己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
“这里怎么样?”
因为是走廊尽头的房间,采光和窗外的景致都是极佳。房间里的软装出乎意料的简单,并没有什么繁复的装饰品。墙面的上半部分几乎都是空的。除了左边墙面——靠宋青阳房间的那面墙挂了一副画。
一个房间内就从左边的书桌到右边的床一条动线,中间显得有些空旷。
“视野很好。”
“要不要来住——我开玩笑的。”
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妙。
看到床对面的放映机,宋青阳转移话题:“你房间还有这好东西。”
说好的没有网,结果自己在这里享受是吧。
“你可以打开看看。”
纪暄和神态自若,甚至等着看他的手部动作。
好奇心害死猫,宋青阳抑制住想打开的手,万一里面真放着什么《青阳的世界》,他对于揭露这个世界的真实没有兴趣。
沉默了一会。
“其实我打算回家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对对方的话感到诧异。
这个开场白......
“怎么就回去了?”
纪暄和看着他。
他解释说是因为宋父受伤的事情,保证自己有机会还会再来拜访的。
说完,房间里彻底陷入沉寂。
宋青阳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眼睛看着桌子上的小钵里山茶花的花瓣。因为有水分的滋养,花瓣又张起来了。
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给的东西,这么珍惜做什么。
余光里,轮椅上的青年还在执拗地看着他,心里泛起些微的涩。也是他不好,和纪暄和的相处时,总是有种把握不住尺度的感觉。
“青阳,你知道白色山茶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纪暄和移开眼:
“我从很久以前,就幻想有一个人。”
青年眼神温柔,仿佛爱人就在面前。
“最开始,我只是希望能够经常看到他就很满足了。
没想到他会看见我,会和我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我应该知足的,但我想象他也会在楼下叫我的名字,想象在冬天也能把双手放到他的脖子上......
后来我太冲动了,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去告诉他我喜欢他,之后的五年我都没能再见到他。”
那张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脆弱与哀伤,语气却带着点向往:“但是我现在准备好了——阳光好的时候,我们就去花房喝下午茶,一起看书、聊天。天气不热的话,就一起去骑马,钓鱼......还有好多事情,
能看着他做,我就很幸福了。”
青年侧颜纤长的睫毛像是被泪水沾湿无法承受般颤动着,连同听他话的人的心。
“......”
宋青阳终于还是艰难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如果他拒绝你呢?”
“我会等他。”
“或许,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只是你的喜欢才让他在你心里变得很好而已。”
“我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什么话,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吗?
真是的。
遇到纪暄和这个人本就是意外中的意外。他的心止不住地惊惶,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宋青阳没想过爱这样的人,太沉重的情感会让他害怕无法回应。
他也不愿意伤害纪暄和。
如果仅仅要用你那一点浅薄的同情怜悯去爱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也许,他还不适合去考虑爱情,像老头总是说的,他不够成熟。
离开这里就好,压下心里隐约闪现的冲动。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就当做我没说过就好了。”
窗外阳光明媚,青年依旧待在房间阴冷的角落,一如从前那般苍白,沉静。
宋青阳连对不起都没办法说出口。
他关上房门的一瞬间,门后传来砰的一声,他心里一惊,不可避免地有些懊悔。
夏利看了他一眼,宋青阳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半小时后女仆小姐推门进去。
果然摔的是砚台。
......
宋青阳用被子蒙住头,庄园的夜晚总是很安静。
你可以说你不知道,但是你不可以说你没看到。
好吧,他该承认,从第一次他进四楼那个的房间,他就看到了挂毯下面的照片。
如果可以,他想假装没看见的。
——
白色山茶花的花语是:“纯真无邪,和,你怎敢轻视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