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盒子里一只玉碗和一双银筷,江尘述挑起眉,讶异的表情中有难藏的欣喜。
“为何送我这个?”他询问。
“还不是因为你是猫舌头,怕烫。”楚驰越黑沉的双目盯着他:“这玉碗,是让你分辨饭菜是否烫口的东西。”
他给江尘述指着青玉碗的边沿,解释道:“把热饭热汤盛进去后,边缘会有蒸汽,不....你们这里叫做热气,等边上的热气化掉,变成小水珠,饭就是温热的不会烫口,还有这银筷子,能试出食物的毒性....”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何分不清冷热,是不是真的分不清?总之,这份礼他是能用上的。
静了片刻,楚驰越磁性悦耳的声音中含了柔情:“从今以后,莫再吃冷饭了。”
江尘述仰脸望着他,听着男人认真的话,他感到有一碗滚烫的药汤,就那样赤淋淋浇在他心上。
“驰越....”他微动薄唇,低声叫对方的名字,眼若情苗。
楚驰越把盒子放回马车上,内心的欲海淹住身体,把他的动作变得有点迟钝。
“待会儿你就坐着马车走吧。”他负手而立,沉声道:“这下想去哪就去哪,没人能关的了你。”
江尘述抬手抓紧氅衣领口,轻声应他:“是,只有威风八面的楚大人能关住我。”
四下寒凉的夜风骤起,楚驰越却觉得身上燥的慌。
“楚大人给的礼我很喜欢。”江尘述忽然凑近他,哑声说:“那双银筷的花纹很精巧。”
“你喜欢就好。”嗅到他衣襟里传来的兰草香气,楚驰越下意识握住他的肩,定住两人的身体。
视线扫过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江尘述放松双腿,把自己的重量递过去,又扬声问:
“不知楚大人的饭桌上,能否再放得下一双银筷子?”
楚驰越听的彻底愣住,江尘述话说的直白,就差没直接说“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吃饭”了!
这么个清傲冷矜的人说出这种话已是不易,搁其他人早就顺势而下了,但楚驰越有意逼他,反而板着脸,故作不在意:“江大夫这是什么意思?如果饿了,吃过饭再走也成。”
“你.....!楚驰越....”江尘述立即后退半步,瞪着他,莹白色的耳根红了一片。
楚驰越并不打算给他台阶下,他不漏声色地站在那里,淡笑道:“江大夫不说清楚的话,今晚咱们就待在这儿,不走了。”
说完,他在江尘述又惊又羞的目光下靠到马车上,嘴里哼起小曲儿,真就是一副不打算回去的样子。
“楚驰越,你莫犯浑.....”挤出这句话,江尘述白皙的脸微愠,牙关隐隐发颤,语气似恼似嗔:“要犯浑你也不能在宫门口,叫人看去了成何体统。”
宫中人员杂乱,不乏多嘴多舌喜好添油加醋的人,今晚楚驰越要是赖在这儿不走,明天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流言。
诸如“江神医和楚大人在宫门外的马车上过了一夜”,光是想象,江尘述就要崩溃了....!
可碍于矜持颜面,他又不好真的迎合男人,只能摆出训斥的模样,好让对方就范。
不料楚驰越今夜铁了心要激他,压根不吃他这一套,还在悠闲的把玩缰绳。
他俩正是胶着的关头,远处突然跑来一个人影,这人边跑边大喊道:
“头儿!头儿不好了——”
看到熟悉的壮汉,楚驰越还未开口问,张剋就扑向二人,气喘吁吁道:“可算找着您了!还害我在醉云轩找了半天....”
此刻,感觉到身后的一束寒光,楚驰越真想捂住他的嘴。
但很快张剋就转移了话题,大叫道:“吴白雨.....晕倒了!江神医您快回去瞧瞧吧!”
好小子,晕的可真是时候!这不正巧给江尘述解了围?
这下不论如何,白衣神医都走不了了。
不知该兴奋还是郁闷的楚驰越额头冒出了黑线。
再看江尘述,他已经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俨然是一副获胜者的仪态。
进入马车后,江尘述掀起帘子,对楚驰越清清冷冷地说:“楚大人喜欢去醉云轩,就走着去吧,走到时兴许天还没亮,您再多喝几杯。”
说完他就从男人手里扯过马鞭,向张剋道:
“张捕快,我们走。”
“哎...?哎!得嘞!”
张剋给自家头儿一个多保重的眼神,便急匆匆跟上马车。
望着马车越走越远,楚驰越的双拳紧了又紧,好气,心间却有难以言说的蜜意,矛盾好一阵后,便开始盘算回去后怎样“收拾”那人,重振雄风了!
想是一回事,回到审死殿后又是另一回事。
吴白雨的急症来势汹汹,还染上了风寒,危在旦夕,自迈入大门,江尘述就埋头到后厨,不断的给小孩煎药,用冷水降温。
为方便他照看小伤病,楚驰越特意让张剋腾出一间书房,房子离他的卧房不远,但江尘述起早贪黑的救人,楚驰越又忙着案子的事,两人连面都碰不上几次。
直至几天后,书房里传出江尘述压抑的咳嗽声。
听小厮说江神医已经一整天没出门了,楚驰越立时撂下一桌子卷轴,快步走入后院。
来到书房,除了迎面而来的浓重药味,便是一股寒意。
火盆里的炭早已烧完,只见江尘述抱着吴白雨,蜷缩在软榻上,像是睡着了。
“江尘述.....!”楚驰越走近一看,发现他的脸显出病态的红晕,喘息也含着急促。
而他怀里的小孩倒是呼吸顺畅,脸渐渐有了血色。
楚驰越见状探了探江尘述的额头,俊脸笼上凝重之色。
这个人,光顾着小家伙的病,自己病倒了都不管吗?!
楚驰越压制着胸腔里的恼怒,唤来张剋照料吴白雨后,就把病昏沉的人打横抱起来,回了自己的卧房。
“呃...咳呃——”也许是突然换床的缘故,烧的满面通红的人幽幽睁开眸,蹙眉咳了两声。
“楚....驰越。”咳完后,江尘述茫然地看着男人,低叫道。
楚驰越在床边坐下来,用手背贴住他白净的脖颈。
“好烫....!你烧的这么严重,自己没感觉么?”他询问。
江尘述摇了摇头,眼中渗出一种委屈的不安:“有一点.....我不知道。”
看样子是烧糊涂,烧的神志不清了。
细看他软红的脸和被病痛湿溅的眼眸,楚驰越沉下脸,叫人端来了温水和退热汤药,趁江尘述双手无力时,掰开嘴给他喂进去。
江尘述浑身瘫软地躺着,放任他折腾,除去偶尔会呓语“很苦”、“难受”之类的话,倒算是乖顺。
可当楚驰越要解他衣扣,帮他擦身散热时,榻上的人却蓦然按住了他的手。
楚驰越向上一看,江尘述本来烧成虚点的丹凤眼,竟因他的动作短暂的清明几分。
他在无声的拒绝他。
他在说,不可以。
楚驰越没有收手,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江尘述,我是楚驰越,听好....我只脱你的外衣。”
得到他的许诺,江尘述懵懂地眨眼,这才松开手,卸了劲。
楚驰越用最快的速度脱掉他的衣物,撸起衣袖给他擦拭脸部、脖颈,擦到锁骨处时,他小心地掀开江尘述的寝衣斜襟查看,和他猜想的一样,即便烧到这种程度,江尘述还是没流一滴汗。
我....我体寒,不大流汗。
想起救治冷妃那一晚两人的对话,楚驰越心下的疑团又扩散了不少。
究竟是什么体质,烧到体表温度接近39°,还不出汗的?
江尘述病的迷糊,要在此时逼问,以他的手段,自是能问个明白。
但最终,楚驰越也没施行脑袋里那些癫狂的想法,他只给江尘述喂了些水,便搬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好在汤药的药性不错,到后半夜,江尘述的烧逐渐退去,人也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
楚驰越靠在椅子里假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只脚随性地搭在床边,结实的腿、宽厚的脊背像严严实实的铁网,圈住床榻上的人。
江尘述扶着床边坐起来,鸦色的发丝泄了一身。
“咳....嗯咳!!咳——”就在他想绕过楚驰越拿水时,风猛的把门吹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袭来,激的病中的人狂咳了几声,差点坐倒在男人怀里。
这时一只大手扶住他的腰,接着就是低沉的声音:
“醒了怎么不叫我?”
“咳....呃,我,看你在睡,不好打扰。”江尘述清浅的肌肤因高热呈现出肉粉色,有属于成年男性的魅惑,却因举止恪守自持,叫人难以生出冒犯的想法。
“要做什么?”楚驰越问。
“渴.....要喝水。”
“躺好,我去拿。”把人安置到床上后,楚驰越拿来了茶壶。
喝下水后,江尘述嘶哑的嗓音好很多,他看向被吹开的门,轻声说:
“下雪了。”
楚驰越起身到门口一瞧,果真见白霏霏的小雪从天洒落。
他把门关好,返回床边,问榻上的人:“你怎么知道?”
江尘述抿嘴淡笑:“下雪时,空气里的味道和平日不同。”
那是一种污水灌进鼻喉的湿腻感,是骨头摔进烂泥里的咸腥,他垂下眼,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快来啊,把他的衣裳扒了,丢进河里去.....
怪物,去捡吧!
就算他感觉不到冷热,但赤脚站在冰冻的湖面上,还是觉出有血在口中滋生。
雪本是白色的,但年幼的他每一次和它相触,都是血腥、痛苦又不堪的....
他咬了咬牙,极力把难堪的记忆从脑海赶出去,又张开烧干涸的唇,笑问道:“也不知初雪在手里融化是什么滋味?”
楚驰越思考一会儿,回答他:“就像给嘴里含进一口白糖,等它慢慢融化,舌头都甜的发麻,不过雪是冰的发麻。”
“冰的发麻?”江尘述歪着头重复他的话。
楚驰越直接拿起手边的披风,冲门外走去:“你等着。”
“你做什么去?”江尘述直起身问。
“老实等着。”男人背对他摆摆手,忽的消失不见。
江尘述只好倚在床边等他。
过了一刻钟,楚驰越携着冷气跑进屋,站在床边对他摊开右掌,笑的英气飒爽。
“你跑出去采雪了?”看着男人手里晶莹剔透的雪花,再瞧他被风雪浸湿的臂膀,江尘述喉间一哽,心中百转千回,全是柔情。
“拿着。”楚驰越把小雪堆塞给他,进而问:
“怎么样,什么感觉?”
“唔、嗯....滑滑的,感觉不来凉。”江尘述非常诚实的回答。
“那再试试这个。”楚驰越早有准备,只见他把另一只捏着砂糖的手放到江尘述唇边,道:“含进嘴里。”
砂糖冒着冷气,显然是冰过的。
江尘述在男人兴冲冲的黑目下,捧住他被冻红的手,慢慢地舔了上去。
“江尘述.....你,”楚驰越顿时绷紧了双臂和腹部,瞪大眼,吐息都变得艰难。
床边有一面铜镜,倒映出江尘述把脸埋在男人掌心吃糖的样子,他舔的很轻,清冷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仅是淡淡的专注,和一点生涩,完全没有在做亲昵之事时的紧张和害羞。
但在楚驰越看不见的小角落,他的脖颈下方,寝衣之间,早就涂抹上一层均匀的红色润泽。
“江尘述.....够,够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收缩几下,忍着手心的细痒说道。
“糖吃太多会齁嗓子。”楚驰越又补充。
江尘述抱住他差点被冻僵的手,往脸侧贴了贴,而后慢慢放开。
“我喜欢吃甜的。”他两眼亮晶晶的。
“你烧了太久,是该吃点甜的补充体力,再喝点水。”楚驰越把茶杯递给他后,又坐回到椅子里。
“楚大人也上来睡吧。”喝下水,静谧半刻,江尘述忽然说。
“不行,嗬,我是说,不用。”楚驰越抓紧椅子扶手,艰难道:“我睡惯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