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夏一段时间,知了一声声叫得格外欢快,空气中带着一股燥热。李芳是被热醒的,一台老式落地扇吱悠悠地转着,大半天才转过头来,一摸头,汗水湿哒哒的粘人。
李芳和李菲起床后不见妈妈的踪影,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田边。刘秀英就从田里绿油油的叶子下面找出来几个香瓜,白白净净的瓜皮上面沾着一些泥点子,她用手拍掉了一些,递给了李芳。
还没吃早饭的李芳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好像只有妈妈关心她们饿不饿,爸爸、爷爷和奶奶似乎每天都不见踪影。
刘秀英从卖粮食的钱里拨出一部分来买各种瓜果的果苗,西瓜、草莓、桃子、枇杷等。她想着多种些吃的,给两个娃多点营养。这几天早早就在地里播种起来。至于其他人,爱咋咋地。这个家除了两个孩子,都不值得她付出一点,现在她心里清楚得很。
两娃啃着香瓜很投入,刚摘的瓜甜甜的很多汁。刘秀英瞧她们这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李菲吃得像个小憨憨,下巴上沾着几粒瓜籽,刘秀英边用手擦边小声说:“急什么,没人跟你抢。”
李菲眨巴眨巴眼睛,继续埋头啃。
刘秀英刚嫁过来的时候没怀上孩子,婆婆宗翠兰一直不待见她。到了第三年,村里的风言风语时不时就传到她耳朵里,都说是她不中用,生不出孩子。宗翠兰就更对她苛责,所有的苦活儿累活儿都让她干,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田里种水稻、麦子、棉花,从天蒙蒙亮忙到天黑,她自知理亏也不敢作声,忍了又忍。
后来听说农村有个土办法,去别家抱养一个孩子回来,马上就能自己怀上一个。后来就有了李芳,抱她回来的时候瘦的不行,白倒是挺白的。买了最好的奶粉喂她,没多久就白白胖的。
再过了两年,没想到真的怀上了,就是现在的李菲。
原以为怀上了能轻松一点,能被重视一点。结果依然每天啃着咸菜窝窝头,田里干活一干就是一整天,饿的不行只能回来喝凉水。不像别人家怀了孕的媳妇,天天吃好的,更不可能下地干活。
那个时候刘秀英的脑子还是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一直像提线木偶一样活着。
可惜老天真的一点都不疼爱她,李菲生下来发育就比别人慢好多,五岁了才能慢慢挪着走。为了照顾好李菲,五岁之前一直都是抱着,干活儿的时候也不例外,宗翠兰从来都不会搭把手,更不会有半句嘘寒问暖。那种苦,没法说。
其实刘秀英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李菲可能患有某种奇怪的病,但是这个家她没有话语权,连自己都过得不好,哪里还有钱有底气要给孩子看病呢?
不行,她现在重生一回了,一定要想办法给孩子看病!上一世就是拖着没看,耽误了最佳治疗期,李菲的下半生就在轮椅上度过的。
可她一个农村妇人什么都不懂,连镇子都没出过,应该怎么办呢?
她去问了村东头的杨婶子,他家儿子经常往外地跑。杨婶子问了她儿子之后告诉她,你要去市里的话要先到镇子上,你就在镇子上那个双门大桥下路口边等着,每天早上都有中巴车去市里。杨婶子是个蛮热心的人,都给她问仔细了。末了问了句,你去市里做什么?
刘秀英没回答,只谢了杨婶子。
她想再卖一袋粮食凑点路费,回家发现两个麻袋已不见踪影,看来是被发现了。她只能作罢,除了凑路费还有医药费,怎么也要先凑个好几百才行。
她又去找了沟西交往甚好的胖奶奶,胖奶奶是刘秀英公公的弟媳,小孩子喜欢这么叫她。她跟宗翠兰是死对头,自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层关系在,反正胖奶奶对刘秀英格外的照顾。
胖奶奶一听要给孩子看病,二话不说掏出了自己的老本,拿出一个深蓝色旧得出褶的塑料袋,拨开一层又一层,终于拿出了一沓皱巴巴的钱,一毛、二毛、五毛、五块、十块、二十块,胖奶奶舔了下食指,就这么一张一张数了半天,凑了一个一百块整给了刘秀英。刘秀英自己又点了一遍,郑重地谢了胖奶奶。
只有一百多块还不够。
于是刘秀英尝试跟孩子爸爸开了口:“李菲的腿我想带她去市里医院看看,估计是个病,她这样走路肯定不行。”
“看什么病,她哪里有病,我看有病的是你!”李耀建怒吼道。
刘秀英死了心,想着就不应该问他!最后只能拿这一百多块钱去碰碰运气。
于是第二天,刘秀英起了个大早,把李芳托付给了胖奶奶,她只身带着李菲搭上了去镇子上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是西边王婆家的儿子王兵。
王兵见刘秀英单单带着一个孩子,便问道:“李芳呢,怎么就只有李菲?”王兵以为是带着孩子去镇子上玩,就随口一问。
刘秀英捋了捋头发:“对,这次就带李菲,下回带李芳。”她有点心虚,说完就拉了李菲坐在了车厢距离王兵较远的地方,坐的时候拿袖子擦了擦灰尘,然后让李菲坐在了她的腿上。
夏天这日头说出来就出来了,刺眼的阳光射在脸上,让人一阵烦躁。
“妈妈,我们去哪里?”李菲稚嫩的声音问道。
刘秀英用手给她挡了挡太阳,笑着回答:“带你去镇子买好吃的,回来带给姐姐。”
李菲听了开心地拍了拍手。
在镇子路口等了没多久,刘秀英就远远看到一辆中巴驶过来,车头写着大大的南芭市三个字,她只认识一个南字,但是她感觉约莫着就是这辆车了。
车门嘎吱一开,一个膀子粗壮的女人探出身来:“去哪里?”
刘秀英一下把李菲抱上来,着急忙慌说:“我去市里人民医院。”
“上来,我们只在车站那边停。”刘秀英抱着李菲上了车,一个没踩实,幸好刚才那女人拉了一把,才没摔倒。
车子晃晃悠悠,车窗外闪过很多从未见过的房子和车道,终于停了下来。
下了车,刘秀英不知所措起来,这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啊?她抱着李菲像个无头苍蝇乱转,旁边拉黄包车的凑上来:“大妹子,去哪里,坐我这车吧,保管把你拉到地方。”
刘秀英有些害怕,看这拉黄包车的还算面善,便问了价格。
“去人民医院的话你给五块钱吧,这儿距离车站也七八公里呢!”黄包车师傅黝黑的脸上淌着汗,他随手拿了搭在身上的旧毛巾擦了擦。
刘秀英咬了咬牙同意了,其他也没有法子了。
进了医院,大字也不识几个的刘秀英,只能抱着孩子到处问护士,护士指着挂号处叫先去挂号。
之后又是漫长的排队看医生,李菲不耐烦有些哭闹,刘秀英赶紧掏出包里的一个窝窝头给她吃。
好不容易轮到她,她用方言跟医生讲,医生完全听不懂,她就只能一边比划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医生终于知道是李菲的腿有问题。
后来又去缴费拍片子,最后医生在病历上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刘秀英一个字也不认得。不过医生说的普通话她听懂一点,治不了,没有药。
刘秀英的心一瞬间沉到了底,她目不识丁,费了千辛万苦才来到大医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治不了。
缓了缓,然后抱着李菲,失魂落魄地坐上回去的中巴,又从镇子上徒步走了回来。到家时已经是夜晚。
没想到一进家门竟然是三双眼睛恶狠狠地等着审判她。
李耀建盯着她,好像眼里要冒火。公公扭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很难看。刘秀英看了一眼这架势,转头抱着李菲往卧室走。宗翠兰叫住了她。
”你今天上哪去了?两个孩子也不见踪影?”
“这不是回来了,李芳今天在胖奶奶家住下了,我明早去接她。”她说完拔脚就走。
李耀建想拉住她继续审问没拦住,一副想撒气没地方撒的憋屈样,眼依旧瞪得通红。
宗翠兰又对着儿子翻了个白眼,没用的东西!
太累了,刘秀英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没力气跟他们掰扯,好不容易把李菲放在椅子上,自己一下就瘫坐在床边的地上,脚上的鞋布满了灰尘,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李菲说肚子饿了,她才抹黑去厨房拿了两个窝窝头。狼吞虎咽之后,她跟李菲一沾床,就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