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盛文道:“村里人要给我办一个欢送会,就在村长家里举行,我会找机会进村长的房间把电话线剪断,也会想办法让司机醒不来,但是7天后的凌晨,你一定要带着你母亲过来,如果来不了……”他艰难地开口:“如果你们来不了,我就没办法带着你们离开了。”
谢锦年站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努力跟我妈一起过来的,杨老师,辛苦你了,真的是非常感谢您的仗义相助。”她深深地朝杨盛文鞠了个躬。
杨盛文眼神湿润:“如果真的能顺利带你们离开,你再朝我鞠这个躬也不晚。”
谢锦年道:“不一样的……”
她正了正神色,半才才犹豫道:“老师,我明天不能来了,一直往这边来的话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麻烦您多多准备一点食物,村民送给您的吃食,您就当帮我们,厚着脸皮收了吧,我跟我妈身上是没有粮食的,我们也没什么钱……”
杨盛文立刻道:“这当然,吃的喝的我来准备,你们人过来就可以了。”他也知道孤男寡女的,谢锦年不能一直来,否则村里的人该觉得有问题了。
看着她牵着牛离开的身影,杨盛文不禁感叹农村人真是早熟,这个小姑娘明明还没有成年,但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方式已经比他这个成年人还来得缜密有条理了,难道这就是她们早早要嫁人的原因?
如果不是她今天来提醒他的计划有问题,他可能就真的傻乎乎地直接带着赵姬走了,到时被抓回来,他可能没什么事,但赵姬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了。
他感叹了一会,重新梳理了一下今天跟谢锦年的整个对话,发现她提的方案似乎就是最优解了,所以他决定按照两人商量好的计划来,头一件事,就是要想办法把村长家的电话线剪断。
谢锦年回到家吃午饭的时候觉得家里的气氛怪怪的,爷奶非但没像往常那般骂她,大伯跟伯母更是对她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脸,黄玉英还破天荒地给她夹了块鸡蛋,让谢锦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是大概因为从来对侄女扮演过这种慈爱的角色,怎么看就怎么奇怪。
而谢锦棠不敢看她,闷声低头吃饭,谢锦丽虽然不讲话,但脸上的幸灾乐祸根本就遮掩不住……
看来不用一个早上,他们就已经跟前世那般决定了她的命运。
现在只等谢东良回来了。
上辈子谢东良来说服她的时候,她哭闹了一场,被打了两巴掌后就不敢讲话了,没有任何反抗地嫁去了柳树湾,给谢锦棠换回了嫂子,但这一次她已经决定了要逃走,那这亲事就不答应得这么爽快了。
谢东良是大概下午四点左右回来的,谢锦年出去放牛了,他一回来就被罗金娣叫进了屋里。
黄玉英跟孩子们都不在,但谢烟斗跟谢东良一左一右地坐在大厅里,摆出了一副要说事模样。
谢东良长得粗手大脚的,身材非常魁梧,但因为没有儿子跟娶了个只能锁起来的老婆,他心里是非常自卑且介意的,这些年岁数渐长,越发显得有点畏畏缩缩的,才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已经有点弯腰驼背了。
他平时话不多,又因为心底一直希望大哥能把谢锦业过继给他,所以一直都对谢东升言听计从的,这次看这阵势好像有大事要发生的样子,他有点心慌:“妈,咋了?”
罗金娣咳嗽了一声,花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李天富的彩礼要怎么处理以及跟把谢锦业过继给他的事说了又说,对于谢锦年替嫁的事反而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罗金娣说完,端起碗喝了口水,才慢悠悠道:“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家里什么条件你也清楚,等这两间青砖大瓦房盖起来了,锦棠两口子搬进去,我跟你爸也搬过去,我们的房间就留给你跟锦业住,你就不用再住在那半撂子里,冬天吹风夏天淋雨的,也能有个茅草遮头了。”
她感叹了一句:“听起来李天富是个富贵的,你跟锦年好好说说,说不定她结婚后还能说动李天富,再资助我们建两间青砖大瓦房,这样一来,我们一家人都可以住上新房子,不用再挤在这泥屋子里。”
谢东良今天刚给人上完大梁回来,心里正羡慕着人家的房子,听罗金娣这么一讲,眼前不禁浮现出四间簇新的青砖房子在这院子里拔地而起的样子,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罗金娣跟谢东升对视一眼:“老二,你考虑得怎么样?”
谢东良却答应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许多:“家里现在情况不好,她一个小孩子能帮上忙,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嫁谁不是嫁?与其嫁穷的,还不如嫁有钱的,说到打老婆,五道沟哪户人家不打老婆?再说了,真打死人的也没几个不是?谢锦年最是胆小不敢跟大人顶嘴的,只要她结婚后没事不要惹怒李天富,想来李天富也没什么理由把她往死里揍。
谢东升大喜,拍着谢东良的肩膀大声道:“好样的,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你,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叫上族长跟村长,正式把锦业过继给你,以后也会给锦年撑腰的,李天富若真打她太狠,我跟她大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不管,我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谢东良想到就要有儿子了,咧开了嘴笑:“好,我知道大哥不会亏待我的。”
罗金娣见两兄弟有商有量的,笑得合不拢嘴,一刻也等不得了:“我这就去村口把这好消息告诉王媒婆,叫李家赶紧叫人上来过聘礼,找个合适的日子把喜事办了。”
谢东升含笑看着母亲的背影远去,觉得十多年来的压抑都得到了补偿与释放,儿媳妇有了,房子也有了,女儿也不用嫁给那残暴的李天富,只舍出一个不受重视的侄女就能得到这三样好处,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谢锦年悠闲地坐在河边放牛,半闭着眼睛,其实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五道沟的路,其实上辈子还没迁出五道沟前,她已经开着一辆破烂的皮卡来回过不知多少回山路了。
五道沟在正式成为风景区之前大修过好几回的路,先是扩大了路面填上了碎石,再后来是乡村道路硬底化,双车道的路线修成了水泥地,路好走了,跟外界的联系就方便多了。
李天富身上有人命,心虚,生怕被外面的警察抓到,是不敢随随便便从五道沟出去的,又好吃懒做兼好赌,家里过得很艰难。而谢东良完全不理会她,她只好去找些特产山货,晒干了开车出去卖,换些日用品回来,偶尔也带一些五道沟里面没有的东西卖给周围的邻居,赚一点差价,好让日子不这么难过。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敢去到第二道沟,慢慢地熟悉路线了,就往第三道沟里开,走得越远,她手里的货可能换到的东西就越多。
刚开始她只在集市里换,慢慢地生意越做越熟,她也越开越远,最后到达了天海市,手里的东西利润翻倍。
她还记得第一次开着李天富偷来的那辆破皮卡出去的时候好几回险些翻进了悬崖里,心脏都快吓得停止了跳动,有时候轮胎被碎石扎破,她还得自己一人换备用轮胎。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弱小很无力,但在生存的压力面前,她不得不逼着自己跨过去。
忍着吧,只要不死,她就得想办法活下去。
再难,能比她被沉塘的母亲艰难吗?
可能是因为有了对比,谢锦年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惨,哪怕她一个人肩负了养家糊口的重担还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她也没觉得会活不下去了。
这一段已经痛到麻木的记忆其实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细节,但幸好重生后昔日经受过的苦难在这辈子给了她回馈,她起码知道怎么样能顺利地从五道沟里逃出去。
即使现在是1990年,山路没有经过翻修,经年的老司机也不一定敢往山里开,但她敢。
上辈子她的命运一直牢牢地攥在别人的手里,这一辈子,她不再甘心做这样的傀儡。
无论是赵姬还是她,都应该名正言顺地、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可即便她对五道沟的道路如此熟悉,但三个人想顺利地逃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这时候的人的思想跟后世不一样,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吹进这山沟沟里,这里最强大的凝聚力还是宗族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发挥作用,影响是可怕而巨大的。
她正想得出神,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睁眼一看,一个长得矮矮胖胖肤色偏黑的女孩向着她疾奔而来,谢锦年一怔,瞬间认出这是她在三花村里唯一的好朋友王翠花,她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翠花二十多岁的时候嫁到了第二道沟的小羊村,夫家姓卢,丈夫也是矮矮胖胖的,模样虽然不出众,对翠花却很好。
谢锦年是因为赵姬的缘故,经常被村子里的孩子们欺负,而翠花则是因为长得矮矮胖胖的关系总是被人嘲笑,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然有点惺惺相惜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好朋友。
翠花结婚后还带着丈夫到杨柳村找过她,看到李天富虐待谢锦年,翠花的老公竟然上去跟李天富干了一架,把李天富打得三天起不来床,但谢锦年深怕李天富报复翠花一家,硬起心肠指责翠花多管闲事,把她赶走了。
翠花走的时候很受伤,此后两人再也没有了往来。
没想到重生一回,竟然还能见到少女时期的翠花,谢锦年有点激动:“翠……翠花?你怎么过来了?”
翠花急急道:“锦年,你还不赶紧回家?出大事了!”
谢锦年一怔:“出什么大事了?”
翠花着急道:“我妈说,那个杨柳村的王媒婆,给你说了他们村子里的李天富,就是那个打死了老婆的李天富,你奶奶已经答应了,现在只怕整个村子都传遍了。”
原来是这件事!
谢锦年一怔,怎么这么快就传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翠花道:“我妈说那个王喜不是什么善茬,本来两家人说亲,只是口头上答应的事,再怎么说也得双方见了面过了礼才会对外宣布,但这个王喜得了你奶奶一句准话,当场就在村口那里把这事说开了,现在村里的人都炸开了,全是在议论你跟李天富的亲事!”
她急急地喘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她家里跑去:“快,你快点回去找你爸,我妈说李天富这人不能嫁,他把他老婆活活打死了!而且那个李天富比你爸还大,你千万不要嫁给他,不然你一辈子就悔了。”
谢锦年脸上的激动消失了,变得漠然起来:“我奶奶敢前去给王喜准信,只怕是我爸也同意了,我反对又有什么要紧的?”
翠花要跺脚:“为什么?你家里人怎么这样!锦年,你哭吧,你哭着去求你爸,他才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把你往火坑里推?快,我陪你一起去,我帮你跟你爸说情,只要你爸不愿意,你奶奶说了也不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