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云从来不是那放弃的人。
江枕月回到陆府,风平浪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有时候夜里,她会梦到温霁云。她梦到温霁云那日对她说的话,这些话像是束缚着江枕月的枷锁,在每一个日日夜夜里,让江枕月惊醒。
那日温霁云掐着她的脸颊,告诉她说:“江枕月,我为什么要放弃?”
“你看到沈轻侯,看着他都能笑,为何对着我不能如此?”
“江枕月,我要的不多,我要的是你来爱我,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就是做不到呢?”
那时候的江枕月还和温霁云的身子相贴,温霁云还在她的身子里作乱。江枕月被温霁云拿捏在手心里,她明明已经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温霁云,可是温霁云仍然还不满足,还要的更多。
江枕月说:“温大人要的,我都能给,身子可以给,清白可以给,床笫也可以给。”
可就是不能够给七情六欲中的爱,江枕月说过的自己不要再陷入这样的泥潭中。爱让人迷失自己,让人丧命,江枕月只是想要保留一些体面,让自己安稳地度过余生。
她想要的不多,她和温霁云不过是路上的相逢,情爱中的过客。
但温霁云不放她,温霁云说:“我应该早早就在你和沈轻侯私奔的前日,将你抢了去的,我那时候就应该强了你,而不是放你去过你想要的日子。那时候,你或许就能在我身边了,就算不爱我,但我相信日久生情,你多少都会对我有些爱的。”
温霁云不应该让江枕月经历过一场绝望,不应该让江枕月去体会过什么叫做懦弱的爱。
温霁云恨自己太讲礼数,太犹豫,才让自己从一开始就错失良机。
这样的梦日日夜夜都让江枕月难以安眠,消瘦了许多。
芳菲看着也心疼,她每日总是想着法子地逗江枕月开心,说着要让江枕月出门看看,可是江枕月都嫌热,只在屋子里不出去。
也不怪江枕月这样说,外头养的狗都张开着嘴巴,舌头伸出来喘着气,小猫也都不愿意躺在地上伸懒腰露出肚皮了。
芳菲又在小厨房里学了许多的新奇样式,哄着江枕月吃下去。
但今日有好消息,江家来了人,江流昌江大人在前头和陆守仁说话,方温清等下就要来后院里瞧瞧江枕月。芳菲把这些话说给江枕月听,她看到江枕月愉悦了起来,心中也跟着高兴,她说:“夫人来看姑娘,姑娘可得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是呢,快给我梳头。”江枕月许久未看到自己的娘亲了,心中自然是激动的。上一世方温清也来看过她,可是那时候的她情况并不好,缠绵辗转病榻,吃什么药都不见好。
那时候的江枕月又要强,不想要让自己的娘亲担心,也拒绝了方温清的探视,她记得,那是她能见方温清的最后一面。
而后江家被抄家,方温清跟着江流昌殉情,死在了家中。
也是那日后,江枕月的病不能好了,日日加重,后来的几个月她实在不能够救自己,选择了自缢。
这一世的她活到这时,情况没有那时候崩溃,身子虽然消瘦但也不至于丢失了生的希望。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那消瘦看起来像是病了的面庞,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人这一生的命运,能随着重生而改变吗,她不知道。
但是她既然有了这一次机会,她便要试试看。她要让自己活下去,也要弄明白江家为什么会被抄家,如果可以,她甚至要试着劝一劝她的娘亲,能不能不要殉情。
江枕月也知道,除非是自己有了想要改变的执念,才能真的将过去改写,她不确定自己的娘亲是不是能觉醒,是不是能改变想法。在江枕月看来,为了一个早就不喜欢自己,早就丢了爱意的丈夫殉情,是不值得。
芳菲的手很是巧,虽然江枕月消瘦,可是经过芳菲的手,江枕月的脸蛋看起来也能够很有气色,也许能骗过方温清一二。
江枕月在庭院中等着,她心中紧张,手也都交织着抠紧衣角,她不知道自己的娘亲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是不是年老了许多,是不是有许多的烦心事。
许姨娘是不是还刁难她。
还好,方温清还是老样子,也许是吃斋念佛的缘故,岁月没有对这位善良温婉的女子下狠手,反而对她格外温柔。江枕月快步迎过去,和方温清两只手交缠,紧紧握着。
谁都没有说话,眼泪先流了出来。
“儿啊,你瘦了,”方温清看着自己的女儿,还是看出了端倪,“在陆家过得不好是吗?”
“不是的,过得很好,母亲别担心。”江枕月摇头,她原来也是有人疼的人,她拉着方温清进屋,又让芳菲上了最好的茶水,又让小厨房做了许多点心。
“外头天气热,也把冰块往母亲这边移一移。”
方温清本来放心不下,可是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和用度,也就知道江枕月在这里头住着,比家里更好些。她放下了心来,好好拉着江枕月的手说话。
她看到了江枕月没有了守宫砂,嘴角带着笑:“枕月啊,你也算是真的成人了,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如何走,都要放宽心。”
江枕月知道,这是母亲在提点她不要和许霜清争,要放宽心过日子。她摇了摇头,让方温清安心:“娘,您放心,我不喜欢陆大人,也自然只想要过自己的日子。”
“倒是您,许姨娘在家里,没有为难您吧?”
“为难?”方温清也笑着摇头,“我整日都在佛堂念经,早已经不问他们的事情了。江家很热闹,她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沈轻侯,风光无比,只是有时候枕溪带着沈轻侯回来吃饭,我总是能想起你,思念着你的。”
“娘一个人过得很好,只是很想念你。这次是老爷想到我许久未见你,便叫我来见你一面,我自然是要来的。”
“父亲为何要来陆府?”没有被许姨娘为难便好,江枕月也点头,这江家随便她们折腾就是了。她心中疑惑,想要明白江家最近在做什么事情。
“他们有事情商量,说是前些日子里,陆大人来了江府,说是要收拾一个姓墨的人。”
“墨许允是吗?”
“对,”方温清想了想,“墨家和沈轻侯交好,还是沈轻侯来求了老爷,让老爷在陆大人面前说情,可是陆大人没理睬。今日你父亲来,是要和陆大人商量着这件事情,墨家以后,没什么好日子了。”
这些都是方温清从佛堂里出来,来看江枕月的路上,听着下人丫鬟说了一嘴。
江枕月慢慢清晰了起来,陆守仁在陆秋绾和自己的前程面前,选择了前程。他不能被墨家影响到了前程,因此要让墨家再无翻身的可能,这一招,便是对着众人明示,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不会偏袒自己的女婿,墨家的事情,以后也不能和陆守仁沾边。
而江流昌是掌管人事任命的,陆守仁一人收拾不了墨家,想必也是江流昌从中帮助了陆守仁。江流昌是彻底站在了陆守仁一边,一个有权有势,一个有着掌管大臣人事任命的得力助手,墨家不是对手。
也许是因为如此,所以墨家才会如此痛恨陆秋绾,才会对陆秋绾动辄打骂,凌辱致死。
江枕月都明白了,可她心中难受得紧。
“怎么了?”方温清见江枕月迟迟不说话,还以为是江枕月哪里不舒服。
“娘,会有父母,不管孩子的死活吗?”江枕月想,陆秋绾的结局,有她自己的孤注一掷,也有陆守仁的放弃和助力。
可是那是陆守仁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子女啊,陆守仁就这样一点也不怜惜?
“也许吧,天下之大,人心如何能看清楚猜透彻呢,但是枕月,为娘希望你好,希望你能不委屈自己好好过日子。”其他人的事情,是管不了的,方温清在这世上的牵挂,只有江枕月了。
“娘,我也是如此,我希望娘你好好地活着,别为别人活,只为自己活。”江枕月抓住方温清的手,坚定地看着方温清。
“父亲和陆大人走得近,不是什么好事。娘,你答应我,若是有一日江家出事,你要活下去,不要想着那些体统规矩。你不欠父亲的,是父亲欠你的。”
江枕月看着方温清,想要确认方温清有没有听进去。
方温清没想到江枕月会说这样的一段话,她也隐约觉得有权有势的陆守仁并不好相与。越是风光无限的,越是会跌落得很惨,可是她阻拦不住江流昌,也只能随着江流昌去结交陆守仁。
她在江家,已经没有了什么说话的地位了。
方温清知道江枕月是为了她好,她点点头让江枕月放心:“你过得好,我便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娘没地方去,也只能在江家,若是江家真的有那么一日的话,娘便来寻你,你放心。”
但愿如此,江枕月点头,但是手也没有松开方温清,她明明已经听到了方温清的回答,但是她仍然担心。她想要方温清就在她的身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她作伴。
可是方温清又告诉她,不行的。
女子嫁了人,便有许多身不由己,谁也不能依靠谁一辈子,都要靠着自己的信念活下去才是。
送走方温清,江枕月坐在庭院中的亭子里许久,她有许多心事要想,她在想,这人生到底是在活什么,到底什么是能相信的。
江枕月从前不相信爱情,以为爱敌不过人性的自私,可现在她也不相信亲情了,就是父亲也能不管女儿的死活,那么人们活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奔走忙碌?
她一点也看不懂,她觉得每个人都是苦的,都在这个世间挣扎着。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活明白了,可是他们都没有活明白。
是不是真的只有死过一次,才能真正看清楚这世间的一切?
江枕月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危险正往她这里来。
陆守仁今日见了江流昌,自然也想起了江枕月。想来已经是有了半个月的,按着道理,江枕月身子里的药,应该发作了。陆守仁往了她这边来,也没和人提前打招呼,他要看看江枕月为情所困,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那一定非常动人。
那时候江枕月必定不会再拒绝他,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