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饰月终于等来了皇帝回宫的消息。
不枉她天天催促镇儿前去打听。
镇儿跑回来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听说咱陛下又打了胜仗……可惜弥刹军狡猾难除,不过已经被逼到了北胡人的地盘,暂时不敢来大炻这边作乱了……”
范饰月默默听了,百般滋味绕在心头。
一抬头,又笑得温柔:“那可还有其他,处置绞杀弥刹军重要人士的军报?比如将领,谋士?”
镇儿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将领有好几个,谋士的话倒是没有。欸对了,陛下好像带回来了一个,本来要去弥刹军的谋士。就像崔小将军那样,被陛下当成人才征用了,叫商什么君来着……”
话没说完,镇儿就看着范夫人如被烫伤了的飞蛾一般,缓缓跌落。
幸而旁边有小貂小惠扶着,范夫人才没有真如飞蛾一般消逝。
小貂眼疾手快,把范饰月抱着,面朝自己和小惠,至少可以遮掩住范饰月脸上的痛苦和慌乱。
“夫人恶疾又犯了,许是炭火这几日没之前旺了,镇儿,你帮忙去找些新鲜的木炭,路上注意包好,别被屋檐滴下来的雪水打湿。另外夫人之前交待你的事情,你也一并打听着,夫人好过来之后,估计还要继续问你的。”
范饰月木然地被小貂小惠扶进里屋。
她明明……明明把一切都告诉了那个人,那个人为何要放商谦君一条生路。
也是,帝王有帝王自己的盘算。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像她这样,对商谦君恨之入骨。
所以不能指望别人不饶过商谦君。
但,帝王可以有自己的打算,自己也可以对商谦君抱着,必不给其活路的心。
“我要……我要……”
范饰月喃喃道。
小貂焦急道:“夫人,您要什么?我们这就给你拿来。”
另一边小惠也拉着范饰月的手,用眼神询问。
“我要布帛,不对,我要粗糙一点的布。”
范饰月的眼眸逐渐有了中心,不似刚才那般涣散。
上好的布帛,是贵族人家书写文字用的。
商谦君这种在外奔波多年,捞不到一个好职位的谋士,是用不起的。
唯独破破烂烂的,好似随手从哪撕下来的一块布,才是伪造对方再度叛变的最好材料。
范饰月从小貂手里接过了她找过来的,这样完美符合她想象的布。
微弱烛火下。
范饰月提笔前想了没多久,就开始动笔。
“月儿,我如今虽已投诚大炻,但我还是像当初我们约定的那样,一心向往着大羡的重新归来……”
“我如今在大炻皇帝面前地位已稳固,获得了他的无限信任。请求您帮我,在宫内接应,我策划了一起对这大炻狗皇帝的……”
“三日内我必定动手……”
毕竟上辈子,看了三年商谦君的字,范饰月对于模仿起商谦君的字迹这件事情,可以做得十分熟稔。
一封书信写完,范饰月轻轻吹了吹,把这破布塞入自己宽大的袍袖中。
“小貂,你过来。”
小貂本在一旁,看完她家夫人的一席举动,已是目瞪口呆。
范饰月早在上辈子就知道了,小貂小惠即使看破自己有谋反之心,也不会揭发自己。
所以让机灵的小貂来做这桩差事,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镇儿被打发去了别处打听消息,即使回来了,没有吩咐也不得擅自进屋。
小貂知道屋子里现在没有外人。夫人想要自己做一件,埋藏在夫人心中许久的事情。
“听镇儿说,陛下每次招揽投诚的弥刹军,都会让其在宫中暂居三天,以便随时传召,商讨对敌方案。商谦君定然也不例外。”
“你提前去拿食盒的地方,携一食盒,去陛下新收揽的将士和谋士那边,见到了商谦君,悄悄告诉他,想办法夜里来我这里,我有事和他商议。不然我会揭发他,曾经找人联系我私奔的事情。”
“他是一个很讨人嫌的人,应该没有其他人会围着他转,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来的。”
“对了,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吧?”
小貂抬头,看见范饰月眸子里,满是幽暗沉静。
哪是一个刚出阁的小娘子的模样。
小貂点了点头。
商谦君的模样她是记得的。
范府里门客虽多,但这样如开屏孔雀般的男子,倒是容易让人记住的。
范府里女眷虽对他评价甚高,但是小貂小惠这种只顾着自己生活的下人,才不在意这男子又在哪展示才华、又怎么展示才华,又怎么博得一众小娘子的喜爱了。
只是之前对他评价甚高的女眷里,也有范小娘子。
范饰月的态度转变,以及“很讨人嫌的人”这个评价,让小貂觉得自家夫人都陌生起来。
“你放心,出了事,你都赖我头上,我自有办法保你周全。”
小貂摇摇头:“夫人不必如此,小貂会小心照办的。”
她的奴契还在范府中,范府出来的人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得去。
范夫人倒是还想着出事之后,还能保全自己。果真她对入宫之后的一切密谋,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么?
……
入夜。
范饰月躺在床上,闭目忧思。
盖在被子里,身上却没有脱去任何衣服,为的是方便待会行动。
仿佛有感应一般,她刚微微抬起头,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只有商谦君才能发出的那种动静。
如老鼠一般,细细簌簌在雪地里,悄摸着走的声音。
上辈子,她也是听着这样的声音起床,与他接头。
这辈子,她还是要与他接头。
但是她要他死。
她要他为他从未真心着想过的大羡、从未真心着想过的弥刹军陪葬。
如幽莹女鬼,范饰月轻飘飘走到苑门。
头顶皎月照着她冻得惨白的小脸,和一颗冻不坏的心。
“夫人……唤商某前来何事?”
商谦君居然还行了个礼,表示自己是个礼数周全的书生。
本来联络范饰月失败,导致自己投靠弥刹军一路不顺,以至于被炻帝捕获。
自己以后是座上宾还是阶下囚还难说,这一切都得小心翼翼的。
这范小娘子入了宫之后,商谦君也绝了报复对方,或者讨好对方的心思。毕竟皇帝的女人,谁敢沾染上关系?
更何况范饰月本身就钟情于大羡,要是她对大羡继续蠢笨地忠诚着,要他来商讨私奔投靠弥刹的事,他在炻帝面前做的那一套可就白费了。
只是那婢女,竟然拿他曾经欲图联络范饰月的事情来威胁。
虽然商谦君不知道明明没有联络成功,这事她们怎么知道的,但是要是捅出去了,他脑袋也不保。
依稀记得范饰月对自己,还是有几分崇慕之心的。
那不如趁着对方情意正浓,让对方对自己断绝了这方面的心思,顺便让对方给炻帝吹吹枕边风,让自己做个品级高一点的官……
“商谋士,你怎能如此,我绝无背叛大炻之意,你居然要我现在和你私奔,去投靠弥刹军!”
范饰月声音越来越大,眼光余角瞥到了夜巡的小宦官们。
她正是算好了这个时间,是小宦官们夜巡到常怡苑门外的时候。
果不其然,夜巡的两个小宦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谁人在此扰乱宫苑清宁?”
范饰月对着小宦官叫道:“我乃常怡苑范夫人,被人要挟,出宫通敌!请帮忙禀报陛下!”
商谦君没想到事情竟会是如此走向。
慌乱之中,为求自保,只得也焦急大喊:“夫人何故诬我!商某从未有背叛大炻之意,商某也从未想挟持夫人出宫!”
谁知范饰月一把抓过他袖子,狠狠攥着,不让其逃跑。
一直拉拉扯扯,两人袖子间来来晃晃,让人看不清范饰月手里的动作。
一个小宦官去通报炻帝了,另一个小宦官走了过来,正好看见有张破布从商谦君袖子里掉了出来。
——向往着大羡的重新归来。
——对这大炻狗皇帝。
——三日内我必定动手。
在皇宫里服侍的宦官们都是识字的,此时这位宦官零零碎碎看见了这些字,已然震惊:“逆贼,还不伏法!”
商谦君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会这样……自己袖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蠢笨如猪、任人摆布的前丞相之女能做的出来的吗……
这时动静太大,常怡苑的婢女宦官们也都穿上衣服出来了,附近的羽林军也赶过来了。
他没法对范饰月做什么了。
她挑了个好时候,在他羽翼未丰,在她刚有势力的时候。
“陛下来了!”
商谦君看向炻帝过来的方向。
他现在只能赌,赌这大炻皇帝相信自己的忠心,赌他为了自己的才华,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
而范饰月也在赌。
赌自己辛苦做的这场局做得破绽不多,赌炻帝看不上对方那点子只会谄媚、而没有真正雄才大略的才华。
所有人的目光落向炻帝。
尧焻挑眉一笑,玩味道:“这么晚了,怎么朕的后宫还有一出好戏?”
商谦君正欲陈词一番自己的忠心,只听得后面有宦官来报:“启禀陛下,在商谋士的起居室里发现了这些。”
一个被扎的小人,头上写着“炻”字。
一麻袋书信,都是些刚写好,正准备发给弥刹军统领、羡陈王的密信。
商谦君的脸刷地白了,比幽莹女鬼的脸更白。
“商某并无……”商谦君的语气逐渐有些无力。
尧焻深沉道:“商谋士,朕如此厚看你,你却一直还存着反心。你密谋害朕之事,人赃俱获,还欲图挟持朕的夫人。毒蛇之心莫若此,来人,把逆贼商谦君压入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