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是穆王殿下和穆王妃殿下。求范夫人宽容,我一时嘴快说出了穆王殿下和穆王妃殿下的真……”
镇儿气得自个儿先打了自个儿一个巴掌。
怪不得自己永远只是个小宦官,做不了常侍大人。
大炻都建成三年了,自己嘴上还喊新皇那堆亲戚,喊不明白。
如今大炻皇帝的大伯父被封为文王,二伯父被封为庄王,三伯父被封为穆王。
本来只是田地间讨口吃的辛苦农人,一朝侄儿得势,鸡犬升天,于是纷纷披上了锦衣华袍。
范饰月语气淡淡:“没事,我这里都是自己人。”
镇儿听着总觉得,他现在把那当朝的所有皇亲国戚,说错个遍,范饰月也不会指责他。更不会往外吐露半个字,只会叫他说得好多说点。
范饰月又问道:“也是陛下让常侍大人请入宫吗?”
镇儿正擦着汗,回道:“那倒不是。听说是穆王殿下和穆王妃擅自做主,把曾经邻家一个姓靳的女儿,送入宫里。陛下一直是有自己主意的,可从没有半点要让其他人送合适的人入宫的意思。所以这事来得蹊跷,常侍大人说我们私下聊聊也就罢了,别告诉夫人您听。”
范饰月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又嚼舌根泄露给自己。
重来一世,经历了人情冷暖,很多人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一眼便知。
只是好奇:“就这么送入宫待着,等陛下回来再册封品级?”
“是这个意思。咱们私下估摸着,穆王殿下送过来的,至少应该被封个美人。不过没有册封本没有宫苑住,穆王殿下私下派人给常侍大人施压,要把这靳小娘子安排住在后宫偏上等的一处苑里。”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更轻了起来,生怕除了范饰月以外的人听见。
“咱们这位陛下,从小没了父母,都是家里亲戚来回给口饭长大的。所以现在这后宫之中,没个什么太上皇和太后之类的人压着,陛下那些活着的亲戚里,辈分最高的,就是这三个伯父伯母了。陛下和穆王都是不好得罪的人,这是为难我们常侍大人哩。”
这是突然得了势,在这跟下人们耀武扬威吧。
范饰月面色上,快控制不住露出一丝对大炻的鄙弃。
但很快又让这份神色如云朵般飘散开去。
这辈子,再多的想法,等在成功完成第一步事情之后,再显露出来吧。
“以后和我相处,不必拘束。关于靳小娘子的事情,劳烦你再为我打听打听,毕竟我一个人住在深宫之中,也难免想走动走动。”
镇儿喜道:“必定为夫人您打听清楚。”
这范小娘子居然没有因为前朝往事而敌视自己,也许是自己走向升职为常侍大人之路的,一个好的开端。
镇儿决定待会等范夫人睡了,再去比较熟的其他小宦官那里探听探听。
……
又是与大羡的太后相处中,度过了悠长的一梦。
范饰月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常怡苑的屋子里,重生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
炭盆里的火烧得很旺,比范府里的炭火暖和多了。
范饰月刚换上常穿的青绿衣袍和外纱,让小惠给自己自己浅浅挽了一个发髻,小貂便来告诉自己,镇儿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
“让他进来吧。”
范饰月语气不咸不淡,但是心里有点期待。
这个镇儿,打听事情还挺灵通,保不准又带给她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镇儿神情微妙,踏进来道:“夫人,那个靳小娘子已经进宫了,常侍大人给他安排在常淑苑。”
常淑苑和常怡苑一样,都是前朝大羡的夫人品级的女子才能住的地方。
能让还能未被册封的女子住进这里,想必穆王之后又给袁常侍施了不小的压。
这大炻,可比大羡不注重规矩多了。
范饰月内心叹气,表面平和:“可否为我带带路,今日我去拜访拜访那个靳小娘子?”
“不可不可,”镇儿阻拦道,“夫人,穆王殿下这一着已是险棋!从要送靳小娘子进宫,到执意送了人过来,已经十多日了,常侍大人也差人快马送了消息给陛下。陛下已在回皇都路上,到现在还没有传达册封的消息,让靳小娘子在这难堪。夫人更不必掺一脚先了。”
“夫人要是想去走动,顶好是在靳小娘子册封之后。”
“确也有几分道理。”
范饰月微微点头。
她托着脑袋,想了想,大炻皇帝是个阿翁无比忌惮的人,比阿翁对羡武王还要忌惮,自己先小心一点也没什么。
急也不急在这么一时摸清大炻的后宫,想办法处理商谦君才是正事。
殊不知对面的镇儿,看自己已经看出了神。
镇儿觉得,后宫来更多的女人,对范夫人都是威胁,可他好奇的是,范夫人全然没有那种对同类的警惕。
不过范饰月此刻仿若仙女托腮,清丽沉静,比小时候他见着的那个稚气的范府嫡女,出落得更加窈窕。
再来十个靳小娘子,怕也不是范饰月的对手。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大羡的贵族们都说,范家二小娘子更出彩。
可是大羡王朝不允许臣子庶出的子女进宫参宴,所以镇儿一直也不知道范家二小娘子长什么样。
总之镇儿看着范饰月的面容,安心了很多。
……
这一日范饰月过得很宁静,看婢女们洒扫,自己也无事可做,把范府带来的箱子一一打开整理。
小貂眼见着范饰月上手要弄,阻拦道:“夫人,我和小惠这就来弄了。”
“不打紧的,你们先忙你们的,反正我也无事闲着。”
范饰月甚至很娴熟地,用掸子掸了掸柜子里的灰尘,把衣物一件一件放进去。
这可把小貂小惠吓了一大跳,连忙扫帚也不顾了就跑过来。
范饰月无奈。
在上辈子,和弥刹军奔波逃亡的那三年里,她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收拾衣物,再一个人整理衣物。
突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打理,感觉也怪怪的。
正与小貂小惠要争论之际,听到了袁常侍的声音:“望夫人见谅,我得……”
范饰月三人立马停下手来,看向袁常侍,对方此刻一脸紧绷,完全没有接她入宫时全程的那种放松。
小貂对袁常侍还是很冰冷的声音,一如昨日提醒他不要乱打量范饰月一样。
“晚饭让镇儿拿便是了,不必劳烦常侍大人吧。”
白日便是镇儿去拿饭菜的,现在都快天黑了,袁常侍提着一个饭盒过来,不让人通报一声便过来,实在不合规矩。
袁常侍脸上很复杂,像是想要道歉,但还是有更紧要的事情要说。
“夫人的晚饭我先给拿过来了,求夫人体谅,宫里出了事,需要先借镇儿一用。”
范饰月听了,连忙让小惠喊镇儿过来,不必在后门那打扫了。
镇儿过来得也慌慌张张,一脱口:“什么事儿啊,常侍大人?”
袁常侍立马剜了他一眼,比范饰月当时发现,他是前朝苟且偷生来的小宦官时,剜得更严重。
镇儿随即噤声。
范饰月直直看向袁常侍:“我也好奇,什么事儿啊,常侍大人,阿翁阿娘之前提醒我在宫中要多多注意,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要准备准备,才好在宫中待好吧。”
范饰月着重强调了“阿翁阿娘”这四个字。
这让袁常侍无法忽视,辛氏塞给他的那个沉甸甸的钱袋了。
袁常侍神情躲闪,声音不似之前那样洪武:“宫中有个小娘子……自缢了。”
“靳小娘子?”
袁常侍听到范饰月说出这话,立马再剜了镇儿一眼。
自己也明白这点事是瞒不住了,缓缓道:“是的,是穆王殿下送给陛下的靳小娘子。”
“陛下回程路上生了大气,到了皇都的时候,立刻下令处死穆王和穆王妃,理由是过度干涉朝政以及后宫之事……”袁常侍怕范饰月以为是宫中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导致了靳小娘子的死,继续解释道,“靳小娘子很快得知了消息,那苑里的女婢说小娘子吓得魂不守舍,琢磨了几炷香的时间后就自缢了。”
“穆王和穆王妃被处死的事情已经在皇都炸开了,靳小娘子的尸首也亟待处理,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儿,需要人手,所以想跟范夫人借下镇儿,绝不是故意怠慢夫人的意思。”
范饰月茫然地听着,点点头,眼看着镇儿跟袁常侍手忙脚乱地走了。
四肢似是无力,整个身子堪堪落在旁边的凳子上。
小貂和小惠听到这消息,也是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打开饭盒,拿出来呈在饭桌上。
即使知道范饰月肯定没心情吃了。
范饰月上辈子这个时候在北境游走,不知道皇都里这些事情,现在亲历,倍觉吓得心颤。
新皇这招杀鸡儆猴,用得真是巧妙。
这下另外两位诸侯王,估计不敢再多停留在皇都干涉政事,也不敢再以自己对新皇曾经的养育之恩拿乔,之后应该会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封地里,待一辈子吧。
连养育自己的人都可以被如此对待,这大炻皇帝有多果断狠厉,一下便知了。
可笑自己阿翁,居然觉得大炻皇帝会对这一班前朝文臣网开一面,宽厚对待甚至可以让他们官复原职。
饭也吃不下了,范饰月往宫苑外面走去,看看能不能再看出些什么新的端倪,外面究竟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夫人慢点走——”
小貂和小惠赶忙一人拿着灯一人拿着大裘跟了过去。
嗒,嗒,嗒。
快要走至来时的宫门处,范饰月看见一支军队正不疾不徐地往宫里走。
从打扮看得出来,并不是羽林军。
范饰月想转身回常怡苑,垂眸的一瞬间,却发现坐在中间一匹马上的青年男子,很眼熟。
崔韬。
崔韬和她都是大羡名门里的子女,在大羡灭亡之后,都投奔了弥刹军。
与范饰月的坚持到底不同,崔韬中途又背叛了弥刹军,转而投奔大炻。
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少年将军,出自大羡的一个将门世家。
崔韬的中途伏降大炻,导致弥刹军战力大幅下降,间接造成了弥刹军最后的溃败。
上辈子也差不多是个这个时候向大炻投降的。
叛徒就是叛徒,不管是几时变成叛徒的。
范饰月紧紧攥着手心,看着崔韬漠然高傲的表情,心中怒意已盛。
有些人还在为大羡的光复而奋斗,有些人却已经奔着大炻的安逸生活去了。
“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镇儿语气惊喜。
范饰月借着夜色,收回恨意满脸的表情,转向镇儿。
“镇儿?你那边都忙完了?”
“还没有,不过陛下已经回宫了,带来了大量人手,很多事就轮不到我了,我想着赶紧跑回常怡苑伺候您。”
镇儿好奇道:“外面天冷,夫人您怎么出来了?您放心,什么事我一知道就会回来告诉您,您不用……”
范饰月半晌没答话。
镇儿顺着范饰月的目光看过去,是那支进宫的军队。
“嚯,陛下这次北上围剿弥刹军,又带回来了一批自愿降伏的将士。看来陛下还是蛮得人心的,夫人您说是吧?可惜听说这次弥刹军也没清剿干净,不过离他们彻底全面战败估计快了。陛下也太累了,一路上处理多少事情,大晚上还要跟这些将士讨论……”
镇儿又瞄了瞄范饰月。
对方更加沉默了。
范饰月忽而轻声道:“外面是挺冷的,还是回常怡苑吧。”
“好——”
镇儿跟着小貂小惠,随着范饰月要往回走。
范饰月幽幽转身,没入夜色。
全然不知有一道来自后面军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夫人,我还有一事想跟您说。”
镇儿见跟着范饰月来的两个婢女性子不爱说话,有些着急。
“你说。”
“夫人,陛下已经回宫了,我估摸着明天就会来看夫人您了,那夫人您……是不是该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