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里,尧焻正与庄王一家用饭。
自从公子霏于猎场救了他之后,庄王一家便有了和帝王每顿一起用饭的特权。
“来,多吃点,补身体。”
尧焻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到尧霏的碗里。
尧霏顶着一身绷带,痴痴呆呆地说道:“欸,我一定好好养身体,争取早日能再保护好哥哥。”
尧焻笑道:“别犯傻了,朕的羽林军那么多,哪用你来保护啊,你吃你的就行了。”
然后转向庄王,问道:“伯父伯母,何故要谋反啊?”
“啊?”庄王妃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尧焻说得稀松平常,口气平淡地仿佛在聊家常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说的,可是文王,还有文王妃?”
“不是啊,我说的是你们。”
尧焻甚至给了他们一个天真烂漫,但是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而且还是稀疏平常的语气。
庄王一家三个人瞬间放下筷子,扑通扑通,齐齐跪下来给尧焻磕头。
“陛下,我们没有啊!”
“陛下,何故怀疑你二伯父二伯母!”
“求陛下明察!”
空荡荡的后殿里,只听得到象牙筷子滑落到地上劈里啪啦的声音,以及一阵一阵的磕头声。
“得,不承认是吧。正好今天罪证收集齐了。”
“袁常侍,拿给我这仁爱的二伯父二伯母,和我这爱装傻的弟弟看看吧。”
“欸。”
袁常侍听到传召,从殿外颤颤巍巍走进来,手里捧着厚厚一大摞布帛。
然后扔到了地上。
咕咚咕咚。
布帛一个接一个滚了开来。
密密麻麻和朝中大臣的通信文字。
歪歪扭扭从大屿往皇都进攻的军事图线。
啪嗒。
刚刚还温热的饭碗被尧焻砸碎在地上。
“说啊!怎么不说了!”
庄王一家皆是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二伯父,二伯母,你们想必是许久没见朕了,都忘了朕武力怎么样了,才设计这一出苦肉计来给朕看。”
“其实,来十个尧燃同时刺杀朕,他们都不可能得逞。”
尧焻笑得瘆人。
尧霏从地上爬了起来,猩红着眼,骂道:“尧焻,你六亲不认,大逆不道!你认为你很正义吗?你敢手刃自己的一个血亲,剩下的每一个血亲也都没有活路。大伯父一家和我们,都是被逼的!”
“哦。”尧焻淡淡道,“你们只是想要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已,别说得好像替天行道似的。朕记得我们尧家四家人,当时好像感情也没那么深。怎么一个个都演起复仇来了。”
“算了,你们算是活着的最后一个诸侯王一家。那朕念在这尊贵的亲情上,饶你们一死,发配你们去北境吧。”
“对了,袁常侍,记得在朕这血亲一家去北境之前,找人打断他们所有的腿。”
“孽种!孽种!孽种!”
庄王一家三口被羽林军拖走时,听到尧焻这一道不给他们的活路的旨令时,纷纷破口大骂。
叫骂声充斥着后殿。
昔日和颜悦色的亲戚,变成了比地狱看门鬼还凶恶的模样。
尧焻听了,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扳指,又回到龙座上,开始吃饭起来。
……
翌日朝堂。
尧焻看着下面百官,问道:“今,一众反叛势力皆已铲除。之前朕说的那个征伐西域大番的提议,爱卿们怎么看呐。”
群臣噤声。
面前的这个帝王,接连让看着他长大的三个伯父伯母都掉了脑袋,是个人听了心里都怵得慌。
陛下的血亲尚且被如此对待,那自己这些与陛下毫无血缘关系相连的臣子,该如何自处。
是以,同意,不敢说,不同意,也不敢说。
“妾身以为,今天下刚刚安定,宜以养民为首,而不应再赴远征战,劳民伤财。”
话音刚落,范饰月从侧殿缓缓走了出来。
金灿灿的凤冠戴在她的头上,流光溢彩。
衣服上绣着的百鸟朝凤,似乎因着她的存在更鲜活了些。
比起在封后大典和各种宫宴上病恹恹的皇后,此刻的范饰月,才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皇后。
大炻王朝的第一位皇后。
尧焻看着从来不爱参与朝中政务的范饰月,面露疑惑。
而头戴凤冠的少女朝着他微微一笑,面若桃花:“怎么,一个月的罚期已到,妾身,不能来上朝么?”
没等尧焻反应过来,站在百官最前排的益谷子往前一步,铿锵有力道:“臣以为,范皇后说的有道理。”
而崔韬紧随其后,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生义河表情复杂,一番纠结之后,最终也上前道:“臣,附议。”
让尧焻更加疑惑的,是这三位丞相的反应。
此刻外面的阳光透进来,打在三位站立着的丞相身上,拖出了三道长长的影子,影子向着斜前方慢慢延伸,正一点一点伸往右侧,范皇后站着的方向。
他们不都是……范饰月的敌人么。
尤其是那生义河,之前若是让他看到范饰月笑一下,他能气得十天都睡不好觉。
他开始重新审视座下的百官。
这些年四处征战,朝堂百官之中,竟多了好些很是陌生的面孔。
此刻朝堂上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尧焻颇有些着急起来。
着急得视力都变得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朝上的状况来。
他忍着不适,略略指了几个他不认识的面孔,问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益谷子遂解释道:“陛下,前段时间您推行新政,需要不少人手,命臣来把控这些人才的上任。这些人,便是在地方立下功绩以后,升任而来的。”
尧焻就再看了一下这些官员。
饶是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样的人,顶多只在公文上见过他们的政绩。
这一打量,倒是打量到了角落里的范太祝。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眼花得厉害,尧焻觉得那一向严肃的范恭,此刻竟带着些微微笑意。
仿佛在嘲笑自己,只会打江山,不会守江山。
打江山哪有守江山难呢?自己一介莽夫,以为四处征战,便可以声名远赫,威震四方。
可是回到朝堂之中,论起玩弄政治,自己还是个初生儿。
而自己这个初生儿面对的,却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权臣。
一阵诧异惊悟之后,尧焻又望回范饰月。
对方神色自然,再也不是那个哭着求自己处置商谦君的小女孩。
她绝不是世家里空守闺阁的少女。
她是世家培养出来的獠牙、猛爪。
须臾恍惚之后,尧焻沉声道:“那就依了大家的意见,暂时搁置征讨西域大番一事。”
“没什么别的事,就散朝吧。”
“哦对了,散朝之后,请生相来一趟后殿。”
尧焻走的时候,特别叮嘱了这一句。
他走过范饰月身旁的时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对面倒是一点也不害怕。
……
生义河心里流汗不止,倒是没有注意到帝后之间眼神怎么个暗自较劲法。
他只在心里直道倒霉,真不应该趟这趟浑水,因为趟浑水就有趟浑水要付出的代价,不然为什么陛下先喊了自己去后殿交底。
可是不趟浑水,那就更不行了。
那范恭可是用尽了他毕生全部的人脉,才帮自己清理掉所有和庄王一家有关联的东西。
尧焻遣散下人之后,给了生义河一个能让他魂飞魄散的微笑。
“生相,何故如此啊?”
“臣……臣虽深知陛下有意征伐大番许久,臣……也和范皇后有过不少过节,”生义河结结巴巴地回着,完全不见往日的油嘴滑舌,“但臣以为,还是理应以我大炻子民的生养为重,所以臣才不顾前嫌,赞同了皇后的提议。”
尧焻笑得高深莫测:“以前,不见你对朕说话这么客气啊。”
生义河内心暗暗“呸”了一声。
要不是知道尧焻甚至能要了自己的脑袋,查庄王谋反可以查到自己头上,他能像如今这样,对帝王如此陌生么。
可笑这帝王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被帝王算计了。
要人忠心,至少别那么爱疑人吧!
生义河只得又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做臣子的,怎么也都该客客气气。如今大炻国土安定,就更应该有个富强王朝的样子。我这个做丞相的,自然也要做好表率,向益相、小崔相他们学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着陛下胡闹了。”
尧焻点点头,却是一脸没信他鬼话的表情。
而门外适时的通报,解救了此刻如芒刺在背的生义河。
“禀告陛下,大番的使臣已到皇都,请求陛下来挑选一个他可以来面圣的时间。”
大炻建成之后,尧焻对后宫一些礼节上的事儿没有那么死抠细节,所以有什么急事但又没那么机密的事儿,小宦官们可以直接在殿外报出来。
现在尧焻听着这通报,陷入了如何挑选时间的沉思之中。
生义河找准时机,说道:“那臣,就先退下,不打扰陛下忙了。”
于是缓缓退出殿外,等到了殿外的时候,脚下却是生风般,赶忙跑回生府。
以前他还把皇宫当家似的,现在却是一刻也待不了了。
不过想想今天这些事儿,真是可怕。
陛下,范家,大番。
好几股势力汇集此刻的皇都之中,不知道又会搅动出怎样的风云。
又会不会再次波及到自己。
想着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他还得再体验很多天,生义河都没有心情去品最心爱的女儿,亲自给自己泡的新茶了。
“阿翁,是不喜欢婠儿泡的茶了吗?”
婠儿摇着生义河的胳膊,把他拉回现实。
生义河长叹一口气,回道:“茶不难喝,人却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