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范微卿如愿以偿当上了公子霏的未婚妻。
炻帝做主,公子霏和范家二小娘子的订婚宴和新年的宫宴一起办了,就在皇宫前殿。
这代表着天子对庄王一家的重视,毕竟除了天子,谁还能在皇宫办婚宴呢。
庄王一家俱是感恩戴德的,暂且不表。
只是有些官员诧异,明明大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又是平叛了文王的谋反,又是彻底打败了一直纠缠新王朝的弥刹军,又是有诸侯王的儿子和皇后的妹妹喜结连理,帝后却总是一脸淡漠的表情,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这两个人开心起来。
不过日常的事情倒是没受影响。
今年的春猎也是照旧进行。
范微卿为了在未来的婆婆公公面前做足好样子,也为了告诉所有参加春猎的大炻官员,她将来会是一个多么合格的庄王妃,连夜做了很多解渴的汤粥,准备带到猎场上分给大家。
“二小娘子,你怎么又吐了。”
婢女扶着范微卿,忧心道。
范微卿在路上已经下车吐了三回了,精心画好的妆容都花了不少。
她一路强撑着到了猎场边缘,但猎场的入口离官员们的看台还有好大一段距离。
而正好范饰月也移驾到了这边,她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问题所在。
范微卿这是老毛病了。
晕车。
晕车,车行得越久车里越闷,她这毛病就越严重。
不过虽然晕车,但不晕马,马上透气还挺好。
范饰月作为姐姐,也从小知道她这妹妹的习性了。
范饰月立刻从凤驾上走了下来,瞥到旁边猎场入口处的马厩,上去让人解开一匹白马,就飞身上马。
众人只见一道幽蓝的影子一飘,皇后就从地面上消失了。
“皇后,您这是要做什么?”
小貂小惠及一众小宦官追在后面,对着马上的皇后问道。
“我没事。”说完,范饰月又转头看向一旁快不行了的范微卿,“你上来吧。”
范微卿的婢女立刻想去把这二小娘子扶到皇后的马上,却见这二小娘子一脸不情不愿,自己也就撵不动她了。
“春猎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再不出现,你这些汤汤水水可就白做了。”
范饰月懒懒道。
范微卿这才挪动了步子,由着自己的婢女把自己扶上皇后的马。
但是心里还在闹别扭,手久久都没有搭在范饰月身上。
范饰月只得继续下狠药:“你要是早点到台子那边,还有点时间可以补妆。去晚了可就说不准了。”
范微卿的胳膊立马很乖巧地搭在范饰月的腰身上,扣得死死的。
后面的婢女心道神奇,果然只有二小娘子的姐姐才能治得好二小娘子。
而这血缘关系也是神奇,一家子人总是吵吵闹闹,甚至闹得要死要活,但不管怎么样,范老爷总还是会顾着这些孩子,而皇后总还是不会不顾她的妹妹,无论朝代变迁,无论宠辱得失。
正当一众人感叹之际,庄王一家的马车也到了猎场的门口。
公子霏打开车窗上的帘子,神色敏锐地看着四周。
在他脸上一贯的疯疯傻傻的表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鸷凶险,宛若正看好一头羊,伺机而动的野狼。
他观摩好了周围,蓦地,看到了一匹马上自己的未婚妻……
未婚妻前面的范饰月。
他生平最讨厌矫情的女子,每当看见范微卿在他面前娇柔作态的时候,他都心里直犯恶心。
但没办法,为了让自己的母妃能在皇都多待一会,多刺探一下朝中的事情,他得找个看上去与自己匹配的女子迅速订婚,争夺时间。
而送上门来的范微卿便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
他对他这位未婚妻可谓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虽然他老远就看见他这位未婚妻呕吐不止,他也拉下帘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此时看来,他的未婚妻倒是找了一个救星。
范皇后正策马向前奔去,扬起长长的鞭子,有着与她那清清冷冷的脸完全不相匹配的飒爽。
她没怎么啰嗦,驰骋前进也要顾及着不让身后的范微卿多受颠簸,辛苦中又有一丝游刃有余。
与身后脸色憔悴的范微卿形成鲜明的对比。
“呵。”
他轻叹一口。
若说皇都中要是有一位他真正感兴趣的女子,必然是这位范皇后了。
在前殿护着身后婢女时脸上的冷冽,在新年宴上面对群臣脸上的淡漠,在猎场上护着亲生妹妹脸上的一点转瞬即逝的温情。
恰好都被他捕捉到了。
这么多面而又神秘的范皇后,是最能激发男人探究下去的**的。
难怪皇兄宁可被群臣非议,也要让后宫之中只留下范皇后这一个女人。
可惜她已经是天子的女人,容不得他沾手了。
以后嘛……就说不准了。
“阿霏,事情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到身后父王在叫自己,公子霏放下了帘子。
他笑得志在必得:“父王,一切都准备稳妥了。”
……
范饰月坐在看台上,毫无兴致地看着与去年没什么区别的春猎。
若说唯一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尧焻没再找一堆前朝官员家的纨绔公子哥,来惹她眼睛烦。
正忍不住要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小宦官,附在自己耳边低语:“皇后,范大人说有事找你。”
虽然范饰月觉得自己父亲不是那种随便找自己聊天的人,但想着现在范微卿快出嫁了,这种关键时机说不定阿翁还是有不少嘱托的,于是便跟着小宦官走了。
走着走着,范饰月觉得事态越来越不对劲起来。
道路越来越偏僻,林子越来越深,基本上看不见旁边什么人了。
再者,她阿翁有什么话想跟她说,难道几个时辰的狩猎也等不了么。
“我阿翁真的……”
范饰月转头想问那个小宦官,但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宦官没了。
她心里忽然一慌。
仔细想来,那个带自己来的小宦官,自己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她想往回走,但看见一个人从幽深的林中徐徐走出,走到了自己面前。
然后扑通一声,朝着自己跪了下来。
“月娘!”
男子大呼一声,接着对着范饰月狠狠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来,已是涕泪满面。
“月娘,当我来到皇都想找你的时候,听说你已经做了大炻的皇后。现在,弥刹已经败了,我父王也死了,如果不再聚集一波大羡遗兵,大羡是真的要没了。想当初,孝德太后是多么地宠爱您,连我们王室的子弟都未能有你的一半。月娘,你真的不管管吗?”
“公子恣?”
范饰月回想着大羡王室那些子弟的面孔,终于对上了记忆里的一张脸。
公子恣抹了一把鼻涕,点头道:“是的。原来月娘你还没忘了我们。”
范饰月冷哼一声。
陈王好几个儿子,公子陨赤诚有想法,公子恣一个八尺男儿设计见她,然后给她跪在这里,也算得上是有点城府。
陈王要是有这些儿子一半的脑子,弥刹军也不至于那么快被打败了。
还有……
管管?
她管得还不够么,她管了大羡王朝管了弥刹军两辈子,性命都搭过一条进去,还能怎样算管呢。
再扶持公子恣,再在皇都里给他们接应?
没用的,一切都是没用的。
大羡已经不值得他们所有人这么折腾了。
范饰月语气里不见起伏:“你起来吧。我不想参与进这种事情。你现在走,炻兵还不会发现你。”
“可是……”
公子恣见劝说不了范饰月这么好条件的人为自己所用,急得不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对方。
范饰月已经亮出了自己袖子里锋利的刀尖。
“再不走,我就要先替炻兵将你伏法了。”
“唉,你!”
公子恣无奈,只得如夹着尾巴逃跑的狐狸,消失于深林之中了。
……
范饰月最后绕了半天圈子,才找到回猎场的路。
刚没坐稳位子多久,就见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在众人聚精会神看一个官员之子猎捕野兽的时候,往尧焻这边走过来。
“危险——”
范饰月转过去,“险”字都没有说完,就要去推开尧焻。
这还是她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和尧焻主动说话,她也没想到,自己内心居然这么在乎一个自己每天想要刺杀的新皇帝的死活了。
可是还没等自己去推,公子霏抢先一步出现在众人面前,仿佛早就知道那刺客会出现在那似的,挡在尧焻面前。
“尧焻,我要你为我阿翁阿娘陪葬!”
那刺客哭喊着,一把刀直直往前刺过去,却早就被公子霏用一副肉血身躯挡下了。
尧焻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半信半疑喊出了那刺客的名字:“阿燃?”
然而那刺客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被上前来护驾的崔韬一刀击命,倒在地上了。
同时倒在地上的还有公子霏。
尧焻这才缓过神来,低头看向血泊中的弟弟:“阿霏!”
庄王和庄王妃也从旁边的看台上跑了过来,扑在尧霏身上痛哭:“阿霏——”
看台上的官员议论声里,隐约传来“穆王”“穆王妃”这样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