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焻本能地抓住了范饰月的手。
范饰月再怎么练功,也敌不过这天生力量上的悬殊。
这一抓,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尧焻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奶奶教育过自己,如果想和一个人好好相处下去,千万不要戳别人的痛处。
要明白那个人为什么那里会痛,然后体谅他。
想来大羡的太后,对于范饰月来说,就是像范饰月祖母一般的存在。
“唉。怪我。”
尧焻的语气像丧了气的家犬,手里却有力得很。
他重新抓起范饰月的手,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替范饰月扇的自己。
看着尧焻脸上红红的五个指印,和自己微微发麻的手,范饰月吓得都忘了啜泣。
她其实刚刚已经冷静了下来,她迟早都得接受大羡王室是被尧焻灭了的事实,早点脱敏早点好。
可是没想到尧焻觉得他自己说错了话,替着她,亲自惩罚了他自己。
就在两个人怔神的时候,外面有了声音。
“哦哟,陛下,范皇后,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袁常侍本来领着一众下人在这清理宫里的杂草,没想到在隐蔽处发现了一个地下秘道的出口,还看到了里面的炻帝和皇后。
两个人的气氛,略微有点古怪。
当看到尧焻左脸上,红红的五个指印的时候,袁常侍也顾不得揣摩发生什么事了。
他眼疾手快,拿了身后一个婢女所携带的夏季用的包裹冰块的布巾,就往尧焻脸上敷过去。
接着大叫道:“陛下,您怎么摔伤了?快快,我们扶您出来。”
嗐,自己能做到统管后宫的常侍大人,没点眼力见能行吗。
还有自己这副能遮挡住后面人眼睛的宽厚身躯,也是功不可没。
这个陛下和皇后,真是有让人能操不完的心!
后面突然来了个小宦官,通报道:“庄王妃带着公子霏来宫里了,请求见陛下和皇后一面。”
袁常侍皱起了眉头。
这个庄王妃,这个点来皇宫做什么?
真是个不会做人的,还不如文王妃。
三个王妃里只有文王妃蛮会做人,可惜文王是个糊涂的,自己就再也接触不到一个懂事的皇家人了。
而一旁尧焻已经点头默许,袁常侍只得扬起嗓子。
“请陛下和皇后移驾后殿——”
……
庄王妃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没有文王妃那么矜贵优雅。
公子霏也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子,既没有公子霖的芝兰玉树,更没有尧焻的帝王气概。
想着文王妃曾经跟自己说过,尧焻父辈那四个,文王家以前是混得最好的,所以范饰月此刻觉着,文王妃和公子霖那样的并不多见,而庄王妃和公子霏这样的,才是常见的普通人家该有的模样。
范饰月正思忖着,又悄悄转头去看尧焻。
得益于袁常侍的冰块,尧焻脸上的指痕,已经变得隐隐约约,几乎看不见了。
“路上马车出了问题,没能赶上封后大典,”庄王妃一脸歉意,“望陛下不要责怪我和霏儿。”
“无碍,庄王妃不必内疚了。”尧焻挥挥手。
而此刻听到“封后大典”四个字的公子霏,抬起头来,好奇地往范皇后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看着看着,越看越入迷,竟然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就擅自走了上来。
趁众人都不知他意欲何为的时候,他一把抓住范饰月身后的小惠,呵呵傻笑起来:“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哥哥,你可以赐婚,让她嫁给我吗?”
这一句话,吓得满堂人都噤声。
且不论一个婢女配不配得上公子,尧霏的这个举动,也属实弃殿前礼仪于不顾,活脱脱一个村头二傻子了。
小惠吓得赶紧往范饰月身后躲,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范饰月正欲去拨开尧霏放在小惠手腕上的手,就听得旁边尧焻来了一句:“阿霏,这里不是我们那个村子,不得无礼。这婢女是你皇嫂从范府里带过来的,和他们范家签了终身奴契,嫁不了人的。你想成婚,改日朕再为你物色个好人家。”
“哦呵呵,原来是这样啊,皇兄,”公子霏放下了拽着小惠的手,摸着自己的脑袋道,“好遗憾,漂亮姐姐,不能娶你了。”
庄王妃赶忙走过去,把公子霏从范皇后身边拉了回来。
又指着公子霏,对尧焻抹泪道:“陛下,您看看,您看看!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个德性,也就只有您能劝诫得了他了。我就这一个儿子,总是这副傻样,叫我如何是好!陛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答应!”
尧焻从容道:“庄王妃请说。”
庄王妃甚至朝着自己这个侄子磕了头,才接着说道:“霏儿从小就只听您的话。我想让他待在您身边,待个两三年,能学到您的一成半成,就够了。我也斗胆请陛下,时时多提点着他,这样我和我夫君庄王,在大屿待得也安心。”
范饰月眯起了眼睛。
穆王和穆王妃干涉后宫,死了。
文王一家子造反,死了。
现在诸侯王就剩了庄王一家子,想来也是在封地里,日夜坐寝难安,才想出了把亲生儿子送进宫来当人质这法子,以表忠心。
庄王妃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朴实的农妇。
她当初托文王妃给自己送礼物,却又多留了个心眼,另派人拉了几车东西送到常怡苑,来给自己的,足以见得是个厉害人物。
比起文王妃那种表面精明的人,这种表面人畜无害的才更可怕。
尧焻倒是轻描淡写:“好,明日我便安排人在宫里找间干净屋子,给他住下。庄王妃,你也可以陪同霏儿,住到年后再走,不然以后离别这么久,霏儿也会想念你的。”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接受了。
庄王妃又是头点地:“还是陛下想得周到。我先谢过陛下了。”
……
这一夜闹腾,回到常怡苑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泛白。
范饰月刚到常怡苑门口,便看到旁边停了五辆马车。
镇儿蜷缩在旁边守了一夜,见范饰月回来,连忙起身,解释道:“这是庄王妃送过来的,都是月月红的种子。说是听陛下讲过皇后喜欢,自己没有什么好的送给皇后作为恭贺封后的礼物,就又送了点种子来,希望皇后不要嫌弃。”
满满五车的花种,虽值钱程度上比不上金银珠宝,但却能算得上是顶级的用心了。
庄王妃前脚忙着送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到陛下跟前试炼,后脚不忘过来给皇后送她最喜欢的东西,送得也满满是花了心思的模样,这做人才是做得滴水不漏。
范饰月说道:“好,那我们先收下了。待会你陪小貂去库房里,挑几件好东西,送到庄王妃和公子霏暂居的地方,说是我的谢礼。”
想起公子霖殿前发疯的样子,范饰月又嘱托道:“送的时候,你和其他宦官去就行了,不要和婢女们一起去。”
“欸,”镇儿一拍大腿,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说道,“皇后,范家郎君在里面等候好一会了,说是来跟您辞行的。”
范饰月一进屋,就看见身形修长的男子站起身来,要向自己行礼。
“哥哥不必了。”
范棘仍是给自己妹妹行了个大礼。
如今妹妹可是皇后,也是一家人的支撑。
自己这几个兄弟,在范家危难之时,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家里。
而现在父亲在新王朝的官场上受到制压,自己还得仰仗着妹妹来给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实在惭愧。
范棘虽无大才,但作为范家年轻一辈最大的,诗书没少读,道理没少听,礼仪是他最推崇的东西。
他重新站起身来,说道:“我如今要出发去大梁了,早上已经辞别了阿翁阿娘,待会辞别了皇后您之后,约莫着就要从皇都离开了。皇后您,可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哥哥去了那边,做事不要太古板,不要墨守成规,凡事灵活点,先观察别人怎么做的。”
“大梁在南边,气候瞧着肯定和皇都不同,哥哥可能要受苦。多担待些,时日久了就习惯了。如果带过去的厨子不合口味,让阿翁再换个人送给你。”
范饰月零零碎碎说了一堆。
这些其实也不是她的想法,都是范恭在她面前唠叨范棘那些事情的时候,她记住的话。
范棘作为最大的孩子,受过的训诫是最多的。
这些话阿翁早在他出发之前,就跟他念叨了很多次。
不过现在说话的又是皇后,他便也耐心再听了一遍。
“好,我都记住了,还有什么吗?”
出发之前,范恭曾经悄悄跟他说过,要是皇后让他暗地里做掉什么人,他也得照做。
他虽是古板的读书郎,但要是能参与到宫闱秘事里面去,想想也是挺让人兴奋的。
于是投向范饰月的目光里,满是怪异的希冀。
范饰月沉默了一会。
犹豫着开了口:“大梁与大屿接壤。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也盯盯大屿那边,看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啊。”
范棘有点震惊。
这和他想象的宫闱秘事不太一样。
穆王的封地是大梧,文王的封地是大梁,庄王的封地是大屿。
穆王被处刑后,大梧的土地被收回为大炻的一部分。
文王叛变后,大梁的土地也被收回,却又被当成对皇后的赏赐给了皇后。
现今就大梁和大屿两块在外的封地,封地上的人都活得战战兢兢的,范皇后莫非是想挑起什么争端,一并吞了大屿不成。
“哥哥不用多想,”范饰月看着范棘的表情逐渐不对劲,于是解释了一番,“只是大屿与大梁相近,多了解了解邻居的动静,才不会辜负了阿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嘱咐不是?”
她生怕范棘想太多,做得过了些,会暴露自己这边想要查探庄王的意向。
范棘恍然大悟:“确实。皇后和阿翁教诲的是。如若查探出什么,范棘一定秘信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