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她老妈刚买菜回来。他们家做生意,开饭都比较晚。他老爸在隔壁跟王叔下棋,不管输赢都要大呼小叫。她姐坐在店前面的竹椅上,手里攥着手机,眼睛一刻不离。
“天天!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去,替我打点热水去,一会儿烧饭没水了。”沈母手里还提着鱼,就站在大街上跟对门的老板娘聊起来。
沈如天家里这时还租着店面卖女装和运动鞋,有时她老爸心血来潮会在门口架个摊子卖些柿子柚子或者葡萄和小西瓜。她老妈闲不住的时候就抓着她去批发市场去进些蔬菜来卖,要么就弄两箱鸡尾虾跑到小区里转悠。
放下书包,剥了两个桔子吃了,早秋的桔子还有点绿,歇歇脚,沈如天才一手拎一只热水瓶去灌水。他们用的热水要到家后面的桥下去灌,小瓶开水一毛钱一壶。她的力气只够拎一壶热水,所以每次都要人陪她去。她往沈云面前一站,“走吧?打开水。”
沈云皱皱眉,跟在后面,边走边看手机。
她们家旁边就是一条巷子,一边是各家各户,一边就是一户人家的墙。这道墙大概要走五六分钟才能走完,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分前后中三座房子,中间的是两层小楼。墙中间有个小铁门,从生锈斑驳的小铁门望进去,可以见到荒芜斑斓的小楼和遍地野草的大院。听人说曾是个富贵之家。
沈如天最喜欢在这条巷子里玩,僻静,无人打扰。夏天还会有一丛云一样的桃色蔷薇从墙头垂下来,落一地的细碎花瓣。转角还有人家养着白,黄,红多种颜色的蔷薇和月季,冬天则是几棵冷香的黄腊梅树。
有时候她们俩都不愿意去打水,就拖,拖到天都黑了,沈如天就拿着小手电战战兢兢的跟在沈云后头。沈云一点不怕黑,问她:“你就不担心鬼被你这光引来吗?”沈如天手一抖关上了,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打开。一片漆黑更恐怖!
从小巷子出来向左拐,还有一条更大的大巷子,宽到汽车可以直接开过去。到了晚上,开水房的灯就是这半条路最亮的光。朝着亮光走,沈如天才感觉到有安全感。
开水房就在桥头,很短的一座小桥,经常有到桥上去的骑车人和排队打开水的擦肩而过。两个水龙头上套着白色泛黄的纱布,水流快而急,要是来不及关就会溅到旁边人。不过天气越冷的时候,开水溅到人身上就越温,大家也就不像夏天那样避之不及。
每当沈如天想起在黑暗里唯一光亮而温暖的开水房打水时,心里总是异常的安静而暖和。也许是因为烧水人被火光映红的平和的脸,也许是因为它是暗与冷之中的光与热,又也许只是因为它们家的开水只要往白瓷碗里丢一毛钱就能灌一壶……
吃饭的时候,菜多就摆在店里往后的大方木桌上吃,菜少就在厨房的小圆桌上吃。总是晚饭比中饭要丰富,有肉有菜,也有酒。搬个高脚的塑料板凳,拿几双筷子,坐下就吃。
说起喝酒,沈如天最记得的就是她老爸。年轻的时候五官英俊,目光锐利,长发披肩……这个长发,是因为他以前是个混混,为了唬人,留了一个辫子。戴个墨镜,走在路上,没人敢近他的身。但自从有了儿女,开了店铺,为了不吓跑客人,他也就剪了。
本来剪短了头发依然是个老帅哥,但后来却喝上了啤酒,渐渐有了啤酒肚。夏天最热的时候又跑去剃了个光头,整天赤膊在太阳底下晃,没事就吹吹牛下下棋买买彩票。至此,帅哥的风华只存留于旧照中。
吃完饭,沈如天和沈云,一个洗碗,一个扫地。弄好以后,沈如天一般都会溜出去找小伙伴玩。她的堂弟堂妹或者表弟表妹们。他们都住在一条街上,而且挨的很近。
“姐,出来玩啊!”她的堂妹探头进来。
“哦,马上!”沈如天把最后一块盘子洗干净,摞在碗橱里。
“快点快点。”堂妹小声催促。
“好啦,走吧。”沈如天摸摸堂妹的头顶,往外走。她这个堂妹现在还拖着鼻涕,留级,但七八年之后却出落得十分漂亮,经常考全班第一。沈如天不禁感叹,命运这东西,真是猜不透。
他们最喜欢爬到沈如天家的房顶去看星星,踩着墙沿脚一蹬就上去了。人越小越轻,就越容易上去。房顶是水泥做的平顶,后面是一片瓦。站在人家屋顶的感觉,简直好极了,好像自己也可以飞檐走壁!
早秋的风已经有些寒了,不像夏夜那样越吹越凉爽。天变得高高的,星星也淡了许多。似乎有人拿了一把大扫帚在天地间扫了一扫,无论璀璨还是污秽,都扫走了一大半。叶子开始发黄,银杏又将飘落。
“中秋节什么时候到啊?”堂弟矮矮胖胖的,最爱的就是吃。但几年之后,他长到了一米八,性格也最稳重。
“中秋节……还早呢!”堂妹也跟他一起抬头望着离自己好像近了一点的月亮。现在他们两个脑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你们家买月饼了吗?”沈如天说了出来。年年盼中秋,年年吃月饼,但除了中秋节那天,其他时候都觉得月饼一定很好吃。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堂弟憨憨的,脸上都没洗干净。
“你们家呢?”堂妹梳着两根麻花辫,眼睛又大又漂亮。
“嗯……”沈如天摸摸手臂,“也没有。好冷啊,我们下去吧。”
于是三个人又一个接一个跳下来。
到了晚上十点钟左右,街上的铺子差不多就都关了,因为也没什么人在路上逛着买东西了。其他家都是卷帘门一拉,上锁就关门了,但沈如天他们家却不同。他妈为了最大利用店面,连铺子外面都占用了,每次关门都要把一卷塑料蛇皮纸放下来,上面扎一排孔,穿上绳子,绑在柱子上。
里面的卷帘门不拉,沈父沈母就在店中打个地铺睡,床头摆个小电视。
沈如天和沈云在下面洗澡或洗脚之后就踩着竹楼梯到用木板架起来的阁楼上去,一头放着衣服和杂物,一头供她们两个睡觉。上来的地方放着沈云的“梳妆台”,上面到处都是各种小玩意,陶瓷的小动物,带铃铛的手链,明星卡文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面大镜子和一面小镜子。
从前的沈如天可以随手抓一下头发扎起来,不洗脸不刷牙就跑去上学,但现在的沈如天知道一个女孩子应该学会打扮自己。尤其在她有心上人并且希望他喜欢自己的时候。他们家本来就卖女装女鞋,她姐又爱臭美买新衣服,沈如天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就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哎,你没作业啊?”沈云躺着往脸上贴黄瓜。
“写完了。”那些作业对沈如天来说,实在太简单,上课无聊的时候全做完了。
“真的假的,是不是想明天上学校抄去?”
“没有,真的写完啦。”沈如天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好多件,她都不记得自己有过。以前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慢慢变成一个假小子,有漂亮的裙子也从不会去穿。她也不太理解怎么那时吴易超就喜欢她了呢?难道就因为她喜欢没心没肺的笑?
不过自从她重生回来,她觉得自己笑的次数确实变多了。比她之前一个月笑的还要多。
“姐。”沈如天在沈云出嫁之后,就很少叫这个字了。
沈云手里拿着手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你说,人是不是越长大越不开心啊?”
沈云看了她一眼,“谁告诉你的?我不比你开心吗?长大开心的事才多呢!谁都管不着你,想干嘛就干嘛!有什么不开心的?”
“是吗……”沈如天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她还想自己要快快长到十八岁,然后他妈的轰轰烈烈正大光明的谈一场恋爱!但现实却是她拒绝了早恋,就只能晚婚。没人管的日子什么都要靠自己,生病也要自己买药给自己吃。
“是啊!怎么不是?等你长大就知道啦!睡吧睡吧。”沈云把黄瓜片撩下来,一翻身,缩进被窝里玩手机去了。
第二天,沈如天醒的很早。她买了早餐,顺着薄雾去找徐娜。
徐娜在二楼窗口冲她招招手,示意她上楼。二楼很宽大,里面堆着许多比徐娜还要高的玩具毛绒熊。这是他们家的货。窗玻璃上一片模糊,全是灰。徐娜嘴里塞着牙刷,手指了指自己的床,让她坐下等自己。
今天沈如天没在楼梯口撞见顾南韵。她们到校时,全班只有两个人,冷空气在教室里游走,出奇的静,微寒。窗外是一排粗壮的梧桐树,叶子黄了。
徐娜拿着沈如天的练习册,沙沙的写着。一年多以后,她就转学回了老家,沈如天也搬了家。她们的缘分已所剩不多。在所有的同学里面,沈如天最怀念最舍不得就是她。她曾经说过长大后要买一栋房,两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一辈子不分开。那时的她没有想过自己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也没有想过人心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