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少闻言一声哀嚎,宛若一条死鱼般瘫在了担架上。本来被周羡渊砸断一条腿就已经够倒霉的了,岂不知人一旦倒霉起来,就连喝口凉水都塞牙。
这不是,今儿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眼下他不光要承受这要命的断骨之痛,伤养好了,还得去后山喂那几头糟心的猪。
抬着钱少那两位同窗也犹如败了毛的公鸡,见识过顾君如的厉害之后,都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个礼,灰溜溜抬着人跑了。
钱少气的脸色发青,加上满脸被揍肿的伤痕,看起来真跟头猪差不多。路过周羡渊身边,抬手恶狠狠的指着他,压底嗓子威胁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周羡渊见状咧嘴一笑,两颗虎牙森森闪着寒光:“我自然是要等着。日后你若再敢骂我阿娘,骂几声我就打你几顿,直教你骂不出来为止。”
眼见着钱少被人抬走,余下围观的人也慌忙散去。
赵书生随着众人恭恭敬敬对顾君如行了一礼,而后转头望着周羡渊,语气略显严肃的说道:“顾娘子这般出言维护你,阿渊,你还不快过来跟人家道声感谢。”
周羡渊本转身欲走,叫赵生这么一叫住,一条腿欲迈不迈,踟蹰片刻,方才抬手对着顾君如行了个躬身礼:“今日之事多亏阿姐斡旋了。”
不咸不淡的一声感谢,言罢便落下了手。
赵生气的肝疼,扶额叹道:“你瞧瞧,这都是什么态度!难怪人家骂你……”
话说一半方才察觉有些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顾君如自然不会同周羡渊计较这些,眼下这人只要能好好的活着,她心里就比什么都高兴了。抬手挥了挥,顾君如温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上课吧。”
周羡渊头也不回,果真听话的回去上课了。
赵书生闹了一圈,该护的人没护住,不该得罪的人又得罪了个遍。最终自觉无趣,拱手道了声告辞,紧跟着也走了。
这学堂里设了两间课室,先生教完了五六岁的稚龄学生,眼下又出来给这些年纪较大的学子们上课。
望着窗边那道瘦弱的身影,顾君如莞尔一笑。一只手遮着额头,抬头望了眼天空,竟发现头顶日朗云舒,难得是个好天气。
回程途中,青霜忍不住抱怨:“娘子虽是好心,今日却也惹下了大祸了。待老夫人和大公子回来,那姓赵的一准儿得去告状。若是惹得老夫人不快,您怕是免不得要挨一顿奚落了。”
“挨奚落便挨奚落吧。”顾君如背着手,脚步越发轻快。
“您倒真是看得开。”青霜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那二公子哪点好,竟值得您这般维护。”
“阿渊是个好孩子。”顾君如比周羡渊大了三岁,理所当然的用长辈的语气说道。
走出几步,顾君如又不放心的叮嘱青霜:“自今日起,你要多多关注学堂这边的动静。倘若二公子有事,定要来知会我一声。”
“噢。”青霜不情不愿的点头。
周老夫人积威已久,这府里的人多少都不愿与周羡渊扯上关系。顾君如瞧出了青霜的心思,佯装生气的拍了她额头一把,板着脸道:“好好做事,不要想敷衍我。倘若叫我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青霜脸颊气鼓鼓,好似一只花栗鼠。
“我就将你许配给赵书生。让他天天恶心你,恶心的吃不下饭。”
“娘子!”青霜气的跺脚。
顾君如作弄人得逞,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眼见着青霜要过来抓自己,慌忙提着裙子跑开了。
主仆二人嬉闹成一团,回廊里留下一串悦耳的笑声。
三日之后,周老夫人带着周羡鱼回府。得知消息的时候,顾君如正无所事事的蹲在门口绣花玩。青霜和绯檀一左一右蹲在她身侧,一个穿针一个换线,主仆三人手忙脚乱的忙活了一遭,最终纷纷对着那长着猪头的兔子无语。
“娘子,您这女红真的是……”接收到顾君如威胁的目光,绯檀连忙改口:“真是一绝。”
顾君如十五岁昏倒在周家门口,过往记忆全部遗失。周老夫人见她生的貌美如花,原打算将她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岂不知顾君如空有一副好相貌,实则笨拙的很。跟着女师傅学了三个多月的女红,这脑袋瓜子宛若一根实心擀面杖,莫说一窍,就连半窍都通不了。
眼下她能将这兔子绣成个形,在旁人看来已然算是奇迹了。
在门口蹲了半晌,顾君如两腿发麻。起身正当进门,便见院门外进来了个下人。
青霜上前拦住人,问道:“小丁,你来作甚?”
那小丁乃是外院跑腿的下人,平时专门负责各院间传话。闻言连忙躬身说道:“老夫人和大公子已经到了府门口,奴才奉命过来知会娘子一声。”
顾君如算着行程,料定这二人也快回来了。闻言也不觉意外,低头拍拍裙角的浮尘,说道:“晓得了,你先去回禀阿姑,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奴才知道了。”小丁领命匆匆离开。
顾君如倒不怎么着急,回房洗漱一番,令青霜找出一身颜色素雅的袄裙换上,头顶坠了个挑心髻,鬓边簪了两只海棠钗,通体收拾妥当,这才慢悠悠的出了门。
她这时机拿捏的正好,到了周老夫人的悦心居,正巧看见管家带人往院里搬东西。
在生周羡鱼之前,周老夫人曾在京城住过几年,也算是当过几年正经八本的官夫人。后来周家老爷外派离京,她便回了沙县老家安养。如今一晃快过二十年,她虽远离了纸醉金迷的权贵圈子,但曾经养成的许多习惯却是改不掉了。
譬如这一回,她不过是带着儿子去逛个庙会,路上带的行李却足足装了两大马车。这一来一回短短三四日光景,想必许多箱子还未来得及打开,就又原样拉回来了。
周府的管家带着人里里外外跑了八趟,总算将车上的东西都抬回了院子。接下来的重任便交给了这院里的婢子,他一个外男总不好再插手。
待那些男丁悉数离去,顾君如这才迈步进院。绕过摆阵似的箱子们,径直的奔主屋而去。
恰逢此时,打主屋门里迎出来一个黄衣少女。此女年纪与顾君如相若,生的眉清目秀,眼角一颗泪痣十分夺目。
顾君如一眼便认出了,她就是年少时的丹朱。与成年后相比,丹朱变化不大,一张小脸略显青涩,还不似前世那般八面玲珑。
“奴婢见过娘子。”见到顾君如,丹朱乖巧的俯身见礼。
“阿姑可在里面?”顾君如一只手搀扶起丹朱,口中询问道。
“老夫人在见客,怕是还不方便见娘子。”丹朱垂着头不敢看顾君如的眼睛,明显有所顾虑。
周老夫人回府的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故而眼下所见之人,定然只能是家里人。
顾君如与青霜对视一眼,心中同时猜到了一个人选:赵书生。
“卑鄙无耻,见天儿的找老夫人告状,也不怕烂了嘴巴。”青霜假装揉鼻子掩住口鼻,愤愤不平的在顾君如耳边嘟囔。
“慎言,慎言。”顾君如压低了声音道:“你若实在想骂,待会等那告状精出来了当面骂。”
“奴婢可不敢,他好歹也与老夫人是一表八千里的远亲。”
青霜话音方落,便见主屋帘子掀开,赵书生红光满面的走了出来。这人手中拿着一只红木嵌螺的匣子,似乎是得了什么赏赐。
抬头看见站在院中的顾君如等人,赵生笑容一滞,忙上前行礼:“顾娘子,好些日子不见了。不知娘子近来身体可好?”
按照年龄算,赵书生比顾君如还大上几岁。而按照辈分论,俩人也算是平辈。可眼下赵生这问候的语气像问候长辈似的,旁人听了心里别扭,他自己倒是情真意切的紧。
顾君如从容的受了他这一礼,端庄持重的点头道:“托赵公子的福,我这几日能吃能睡,身体十分康健。”
“那便好了。”赵生望着顾君如的眼神中隐隐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却也没再表露什么。抬手又行了个礼,道:“学堂那边还有些杂事,在下这便告辞了。”
见他离去,丹朱这才侧身对顾君如道:“娘子请随奴婢进去吧。”
青霜跟在顾君如身后,拧着眉头望着那赵生匆忙离开的背影。良久,忽然想起顾君如说要将自己许配给他的那番话,忍了半天没忍住:“呕……”
顾君如步伐轻快的跟着丹朱进了主屋。方一进门,便闻到卧房里传出阵阵甜腻的香味。
此香名为卧龙,传闻一块可值十两银。周老夫人生活奢侈,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最爱做的事就是烧钱。
主屋外间是会客厅,内间连着主人的卧房。顾君如脚踩着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绕过屏风进了卧房之后,便看见一个妇人歪歪斜斜倚在隐囊上。
观年纪,这妇人大概也就四十出头,一张脸保养得当,眼角处微微只见几根细纹。
看见顾君如进门,妇人原本板着的脸放松下来,缓颊笑道:“才几日不见,阿如出落的越发标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