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夜里的白毛风似是带着尖利的牙齿,要咬破人的表皮。
一人来高的院墙外,白秋然边跺脚边搓手,却是不愿离去。
院里女人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间或能听到两句产婆的劝慰。
啧。
这院墙垒得这样矮,摆明了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秋然莫名觉得自己跟这儿白操心呢,女人肚里的种,未必就是他的。
没错,白秋然就是一个院墙没有拦住的小人。
他翻过院墙了,翻过寡妇潘晓月的门槛了,还翻到寡妇的床上去了。
听闻潘晓月怀孕之后,被长辈和邻里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没少挨打,却是如何也不愿将他供出来...也可能是不愿将正主供出来,这就只有潘晓月自己心里清楚了。
‘秋然,你不要跟你家老爷子提我和孩子...我又不图什么名分......那鞭炮和红烛我也都体验过了,不像怀春少女的时候还对此抱有幻想。’
是了,他怎么可能在老爷子面前提呢。白秋然每每想到潘晓月这话,都觉得她在痴心妄想。他可从未想过要将她娶进白家,哪怕只是做妾...哪怕只是做个暖床丫头。
只是他从未给潘晓月买过避子汤喝,也从未考虑过什么以后...就像他稀里糊涂的在白家校场混日子,又稀里糊涂的在某次酒醉之后,爬上了因着美貌远近闻名的,寡妇的床。
花船买醉定是不能如偷来的这般刺激感官,是以令白秋然流连忘返。
潘晓月偶尔会在白秋然全情释放之后,一边啜泣一边说他们这样背德实在不该。这会刺激到白秋然,令他重振雄风,会一边说着‘娶她’一边狠狠的蹂躏她。
‘好疼啊!好疼啊!’
女人的哀嚎声逐渐变小,却是令白秋然觉得,每一声都是在对他控诉。
白秋然是白家小辈里唯一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人,引气入体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比登天还难。所以他心知,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混不上跟白家老爷子同桌吃饭,也盼不来老爷子的片刻目光。
父母的规劝在白秋然的耳朵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与父母走得近的几个长辈也是不厌其烦的与白秋然苦口婆心的谈人生...于是白秋然越发的想摆烂。
难道不修仙的人生就不配叫人生吗?难道其他凡人过得都是牲口般的日子吗?
是了,就因为他是白家人!
仿佛只要生在白家,不能修仙的人就会被当成可怜虫、窝囊废...是所有白家人怜悯的对象。
所以招惹上寡妇这种事情,白秋然不想让家里知道,这样会引来更多同情的目光,就像看一条狗一样。
所以即便白秋然知道他二叔只要搭一搭潘晓月的脉,就能知晓她肚里怀的是不是白家的骨血,是不是他的种...他却是不敢。
他父母丢不起这个人,他白秋然也丢不起。
女人生个孩子怎么这么费劲呢,妈的,脚都冻麻了。
足足挨了一个时辰,白秋然才听到院内有门声响动。
潘晓月不嚎了,估计是生完了。
白秋然莫名有些激动,他抻长了脖子往院里望,很想知道潘晓月到底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哎呀,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个老妪的唉声叹气‘可惜了’,‘可惜了’。
院门甫一被推开,白秋然就奔了过去:“男孩女孩?”
“哎呦喂!谁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等着吓人啊!”产婆没好气的损了一句,紧着摩挲自己的胸口。
“什么可惜?”白秋然抹了一把鼻涕,已然很不耐烦。
“大人、孩子都没了...血崩......”产婆没有认出男人的模样,大冬夜的,包得太严实了。
想来也是个觊觎漂亮寡妇的,估么是想着如若生个小子就接盘,买一送一。
产婆走后,哭声才从院中传来,听起来很是隐忍。
白秋然有些木然的走进了院子,这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进来,没有翻墙。
脚下一滑,白秋然直接摔了个大腚墩。
正门这条小路不像他常跳进来的那个位置,总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条小路上铺满了冰!
白秋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心下满是苍凉。
潘晓月唯独不收拾这里,是因为她每日都要从这里经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生活如履薄冰。
“我不是给你封口费了吗?王婶子,贪多可是嚼不烂!”黄春听到院中的响动,以为是王婶子去而复返,不觉生出几分怒意。
只是她推开门,哪儿还有王婶子的身影,却见一个男人十分狼狈的挣扎了几下,才从地上爬起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黄春登时觉得不能让外人看到屋中的惨状,却是拦不住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急得直跺脚。
她不敢喊,那样只会招来更多看笑话的人。
血。
满目都是猩红的血。
白秋然踉跄着奔到床边,那上面有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还有一个不及巴掌大的婴孩。
他见过刚出生的婴儿,不该这么小啊!
是因为他没有送来什么补品,任由潘晓月母子自生自灭,甚至恶毒的想过流掉了更好吗?
是因为孩子不足月的时候,他不顾潘晓月的抵抗,硬是与她媾和吗?
白秋然颤抖着双手将婴孩端了起来,甚至不敢多看女人脸上的表情。
她的脸上不该有那般死气沉沉的表情,不该有那种扭曲痛苦的模样。
她的脸上只该有每每他到来时的欣喜;该有被他冲撞得魂飞天外的愉悦;该有听到他说‘娶她’时的憧憬!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
“你就是那个野男人?”黄春如梦初醒,登时跳将起来疯狂捶打男人的后背,“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白秋然仿佛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了,他只是端着婴孩凝视了半晌,而后狂奔出门。
“我是他爹!”
“孩子是我的!”
白秋然的余生里,就只剩下这么两句话了。
“秋然,二叔知道你痛恨自己当年没有站出来,二叔都知道...”白明义眼含热泪的一把抓上白秋然的怨魂,想要助他早入轮回。不想他只是有些茫然的看了自己几瞬,而后骤然化作一团黑烟,腾空而起。
须臾之间,妖风四起。越来越多的烟雾将地表的沙石卷起,刮得人面皮生疼。
婴儿啼哭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令人毛骨悚然。
“白叔当心!”方君彦感应到头顶有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急忙将白明义拉离原地,随后一对子母鸳鸯钺便从高空落下,将那处砸了个大坑。
白明义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随后再度向后暴掠数丈。每招惹一个新的怨魂,除了他的血有些用处之外,他都会退得远远的,龟缩于方君彦凝出的一个防护罩之内,而后催动不同的阵法,给两个孩子疗愈伤口或是叠加武力。毕竟他修为不高,留在前线也是给孩子们裹乱,所以心甘情愿的退居后方,做好自己能做的。
彼时方君彦提着骨刀倾身而上,与那子母鸳鸯钺缠斗在一处,不分伯仲。简溪则是不停施展越来越娴熟的组合技碎焰浮游,时常在一击得逞之后就将小凤召回来,而后蓄势待发,等候子母鸳鸯钺的下一个破绽。
待子母鸳鸯钺被简溪和方君彦硬拼出几个豁口之后,这一对钺才失去了之前的默契,力量明显被削减了。于是简溪也趋身上前,一夜壶砸过去,生生将一对子母鸳鸯钺拆分开来。
白明义眼见着方君彦执骨刀与一个鸳鸯钺互拼,而简溪竟是拎了个夜壶与另一个鸳鸯钺硬碰硬,结着疗愈阵的双手不觉抖了两抖。
这是白明义第一次见简溪用武器...
一个夜壶???
彼时一对鸳鸯钺忽而停住,纷纷被打落在地,随后便传来了大笑声。
“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鬼东西!”
简溪和方君彦也都停了手,望着地上笑得频频震动的一对鸳鸯钺,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女人...打个商量如何。”
此间只有简溪一个女人,那这钺定是在跟她说话了。她拎着夜壶缓步靠近子母鸳鸯钺,好奇的询问:“商量什么?”
“我自认当人的时候愧对了女人,所以不太想跟女人动手...你既是我二叔带来的,定不会是个不中用的...不若我与你那个狗屁夜壶合而为一,成为新的神兵,为你所用。只一条,你这神兵传女不传男......日后我将做为器灵,生生世世为女人差遣。如何?”
“你这赎罪的法子,倒是挺有新意的...”彼时白明义也从防护罩里走了出来,他蹲下身轻轻的抚摸这一对子母鸳鸯钺,满目疼惜:“...秋然,你可是想好了?”
“二叔,我心意已决。”
子母鸳鸯钺震颤得更加频繁,生出‘嗡嗡’声响。
“简溪,你可愿勉强收下我这个不太中用的侄儿啊...”白明义不知自己的语气中已然带了点哀求之意,他将子母鸳鸯钺托了起来,满目疼惜。
“乐意之至。”简溪心说我早就看这夜壶不太顺眼了,当初要不是为了跟之前的器灵置气,她也不至于用这夜壶在考场上丢人现眼。
还把习诞文夫子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是罪过。
简溪话音刚落,就见那一对子母鸳鸯钺骤然缩小,而后顺着夜壶的壶嘴飞了进去。
方君彦将简溪和白明义二人都拉远了一些距离,那夜壶开始通体发光,之后遍布裂痕,仿佛下一瞬便会轰然炸裂。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夜壶开始不住的变换形状。一会儿是一柄长枪,一会儿是九节鞭,一会儿又是一柄巨斧......
“不要斧子!看着就恶心!”简溪怪叫了一声,表达不满。
又过了十几息,一把被金色光圈包裹的扇子漂浮到了简溪的面前。
其上绽放七彩斑斓的夺目光芒,令人不得不微眯起眼睛。
简溪抓住扇柄简单的挥舞了几下,又将扇面开合数次,嘴角的弧度越扬越大。
“非常趁手!开合之间隐有七彩流光...不若就叫流光扇吧!”
“好,以后我就叫流光......”
流光扇之中的声音透着股疲惫,随后简溪便感应到器灵沉沉睡去了。她拿着新得的武器爱不释手,还不忘跟白明义解释一句:“他睡着了。”
“如此...甚好。”白明义觉得是在碎了一地的琉璃碴子里,捡到了一颗糖果,令他被数道荆棘裹缠的心脏终是有力气狠狠的跳动了几下。
就算是个器灵,起码也是又留下了一个白家人......
“就方才你挥动的那几下...如若不是我用灭世黑莲之力遏制住,恐怕我和白叔都得被你扇飞百丈远了......”方君彦捏了捏简溪的鼻尖,甚是宠溺,“...我还有一些炼器材料,回头可以镶上你喜欢的图案,增添你喜欢的用途......估计这件神器本身的功能就多到令人咋舌了,你日后可以慢慢赏玩。”
简溪不觉吐了吐舌头,有自家男人兜底,她总是可以肆意而为。
上辈子选男人的眼光当真是差劲,幸亏这辈子她没有瞎!
我这本,但凡能令一个姐妹重新审视身侧之人到底是人是鬼,或是能令一个姐妹多爱自己一分,我都觉得是一份功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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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心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