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藏书阁内,年久失修的木板吱吱呀呀,一对年轻的男女正激烈地拥吻着,暧昧的亲吻声和女子嘤嘤呜呜的哼哼声,在寂静的藏书阁里格外清晰。
秦姝蹲在最里侧的书架后面,面色潮红地闭上了眼睛。她不过是为了躲个清净才会跑到藏书阁里来翻看书籍,谁承想她才刚站定,准备从书架上取一本书下来,就听到有人跟着上了二楼。
她还在想要不要露面和人家打个招呼,就听到了一对男女互诉衷情的声音,接下来就是难舍难分的亲吻缠绵。
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她尴尬地蹲下身子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撞见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
漫长地等待后,令人耳热的缠绵终于停歇下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两人的交谈传入秦姝耳中。
“檀郎,你什么时候才来向我爹爹提亲啊?”女子娇嗔地问着,男子随即笑着哄道:“快了,等我过了明年的会试,我就让我母亲来你们尚书府提亲。”
“你可不能负了我啊,这辈子我只想嫁给你一人。”女子的声音越发幽怨,落在秦姝耳里竟然还有一丝熟悉。
“你放心,此生我绝不负你……”男子嗓音低沉却露着恳切与决绝。女子这才笑了起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咱们溜出来这么久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今日大伯母设宴,我迟迟不回去,只怕她们要起疑。”
“你大伯母为了你大哥哥也是用心良苦,不知道席间那么多名门闺秀,谁会成为你未来的嫂子。”提起这桩事,男子的声音里明显多了一丝轻蔑。
“我大哥哥怕是谁也看不上。今日来的那些闺秀,俞静桐虽有几分才情,却心胸狭隘。张盈袖倒是生的貌美,奈何是个古板无趣的。这么多闺秀里竟然没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别说是大哥哥,就是我二哥也是看不上的。”女子嬉笑着说道。
“依你这么说,整个京城竟然没有一个女子能配得上你大哥哥吗?”男子扑哧笑出声来,语气中满是不屑。
“若是云家姐姐还在,大哥哥也不会蹉跎至此,怕是早就儿女绕膝了。”女子的情绪突然低落起来,絮絮说道:“你不知道,云姐姐是多好的一个人。我小时候总被嫡姐欺负,别人都轻视我,可云姐姐总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不要害怕,只要我努力些,总会叫人刮目相看。”
“天妒英才、红颜薄命,是云姑娘与你们尚书府无缘,你不要伤心了……”男子将女子拉入怀中,低下头细心地为她理好钗环,轻轻一吻,柔情蜜意地说道:“瑶儿,往后我会对你好的。咱们快走吧,一会儿你的丫鬟该着急了。”
“嗯,檀郎,我们走吧。”很快两人就相偕着离开了藏书阁。空气里仍残留着浓郁的香甜气息,好不容易等到人离开,秦姝长舒了一口气,揉揉酸痛的膝盖,刚想站起来,却被一声阴沉的质问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谁躲在那儿?”
秦姝撞到后排的书架发出一阵闷响,有一排书哗啦啦地掉落在地上。秦姝的后背撞地生疼,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低沉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秦姝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红唇微张,脸色苍白,心头一阵后怕,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只要自己深居简出就不必再与他相见,可没想到再见竟会是这样的情形。
“你怎么会躲在这里?”陆之珩眼神冰冷地看着跌坐在地上惊恐万状的表姑娘,藏书阁是尚书府最僻静的地方,一般人不会往这来,陆希瑶和外男来此私会偷情便罢了,这个表姑娘又为何会在这里。
“我……”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看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庞,秦姝心中酸涩,小手捏紧了衣角,颤颤巍巍地解释道:“我是来找书的……我也不知道会有人在这里,大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我不会说出去的……”
因为紧张,她的话说的磕磕巴巴,陆之珩缓缓蹲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仓惶的小脸。
“秦姑娘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自有分寸。你想找的书可找到了?”
秦姝惶恐地摇了摇头,心中酸涩苦楚,眼神湿润地望着他,落在陆之珩眼里,却是一副可怜兮兮快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
陆之珩向来厌恶女子哭哭啼啼,见她眼眶湿润,随即皱起了眉,有些厌烦地问道:“你要找哪本书?”
“《茶经》”秦姝看出了他眼里的厌恶,心中一窒,怯懦地说道。陆之珩眉头一挑,没想到看着娇娇弱弱的表姑娘竟然会想要看《茶经》。
“《茶经》晦涩难懂,为何要看这本书?”陆之珩疑惑地问道,却毫不迟疑的起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很快就在落灰的书架上找到了那本泛黄的《茶经》,长手一伸递给了秦姝。
秦姝从他手中接过书,低眉敛目地答道:“我姨母喜欢喝茶,我想学些泡茶的手艺报答她收留之恩。”
秦姝长得美艳动人,声音娇娇怯怯,是陆之珩往日最厌恶的那种女子。在他的认知里,女子就该像云舒那样温柔雅致,而不是如莺鹂般娇羞怯懦。
“你走吧。”想到了云舒,陆之珩的心情愈发烦闷起来。已经五年了,他却总会不时地想起她来。明明那时候,他还对男女情爱不屑一顾,对云舒也是赏识多过情爱。
所以云舒问他愿不愿意娶她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时候他汲汲营营一心追求功名,又习惯了她在身后守望,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却没想到造化弄人,没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云舒就葬身白河,香消玉殒了。
秦姝抱着书,仓惶地越过陆之珩,夺路而逃。出了藏书后,她不敢停留,一路急急忙忙地跑回了自己的知微院。
云屏在房中做着女红,见姑娘着急忙慌地一路跑了回来,头上满是汗水,立刻起身拿起汗巾迎上去替她擦拭额上的汗水。
“姑娘,你怎么跑地满头大汗呀?”小姐不愿意去参加园子里的宴席,便躲懒跑去了藏书阁,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想快些回来,免得被母亲瞧见了又要不高兴了。”秦姝放下手中的《茶经》,伸手倒了一杯水就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夫人也是为了姑娘好,眼看着孝期将满,姑娘都已经十六了,也是时候找个好人家嫁了。今日来的那些夫人太太都是勋贵之家的主母,若是能被她们看上,姑娘的婚事就不用愁了。”云屏自小服侍秦姝,又年长她两岁,说起话来常常推心置腹。
“那些人未必能看上我,我又何苦去自讨没趣?”那些官员的家眷向来眼高于顶,最讲究门当户对,又怎会为家中的嫡子求娶商户之女?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她如今又是丧父孤女,孤儿寡母的投奔了尚书府,那些勋贵人家的庶子怕是也不会要她。而她这一生也不可能给别人为奴做妾,便是一生不嫁,也绝不会委屈自己。
想她还是云舒的时候,京中多少男儿对她趋之若鹜。她是太师之女,从小娇养着,又生的姿容秀美、气韵端方,京中男子任她挑选,可她心心念念却只有一个陆之珩。
没想到重生之后,却处于另一番境地。秦姝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却家世不显,父亲死后,她与母亲受尽欺压,只能寄人篱下卑微过活。
“姑娘,你不要这么说,你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嫁一个好夫婿的。”云屏看着秦姝落寞的眉眼,忍不住劝慰道。
听了云屏劝慰的话,秦姝眉眼动人地笑了起来。“好,借你吉言。”云屏对她最忠心不过,虽然不如在云府时的丫鬟枇杷事事周到,却也十分贴心善良。
见她重现笑颜,云屏心中安定了些,忙说道:“姑娘骗夫人说身子不爽,只怕晚些时候夫人就要过来看你,你还是早些躺着休息吧。”
“无妨,我坐着看会儿书,母亲若是来了,就说我肚子已经不疼了,她不会知道的。”秦姝恬静地笑着坐在了床榻上,捧着刚借来的《茶经》细细品读起来。
这本《茶经》是拓本,虽扉页泛黄,字迹却很熟悉。她略微翻了两页,便认出了这是陆之珩的笔迹。他很早就写的一手清秀俊逸的楷书,后来科举考试后,他的那一手馆阁体也写的极好。
这应该就是他早期抄录的。她知道他是一个爱茶的人,往日里去云府时总会捎带些各地的名茶给她父亲和兄长,就连不爱喝茶的她也曾得过他所赠送的六安瓜片。
他的两个长随也都以茶命名,一个叫墨江,一个叫安溪。两个人都眉目清秀,从前常跟着他一块儿去云府。
从前她不爱喝茶,因为脾胃不好的缘故,许多东西她都不爱吃。可重生后,秦姝的母亲是爱喝茶的,姨母徐惠也是爱喝茶的。甚至是这尚书府的小姐公子,家丁婢女也都是爱喝茶的。
为了讨好姨母,她便也开始试着喝茶品茶,一年下来也渐渐品出了茶的好处来。姨母是个雅致的人,煮茶品茶都格外讲究,茶要选清明前的龙井,煮茶的水要用冬日融化的雪水,说是这般煮出来的茶才格外清香,入口回甘,令人身心舒畅。
她也曾在冬日里收集过树枝上干净的雪,也曾和姨夫庶出的女儿陆希瑶一起采集过花间晨露,就为了博姨母欢心。
想到陆希瑶,秦姝面上一阵热浪。今日在藏书阁,陆希瑶口中呼唤的檀郎陆之珩或许因为离家太久而不知,但她是认得的。
那檀郎本名檀玄清,是陆老夫人嫡亲妹妹家的侄孙,去年秋日住进了尚书府。他本是青州人氏,进京赶考,便暂时住在尚书府,方便向陆尚书讨教学问。
因为是陆老夫人的侄孙,府上人人称他一声表少爷。檀玄清生的俊俏风流,一进府就得到了陆希月的注意,时常殷勤地送些吃食去他所住的外院。
可秦姝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与平日里温柔乖巧的陆希瑶暗中来往,还趁大夫人崔氏宴客时躲进藏书阁欢好。
看他们驾轻就熟的样子,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只是没想到会被她和陆之珩碰上。
陆之珩自恃清高,这种事他必定不会插手,而她对陆希瑶的确存着几分同情,自然也不会往外说。男女私会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只怕陆希瑶这一生就毁了。
不说旁人,陆希月若是知道了,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还有姨母,虽然对自己很好,可对府中那些庶出子女实在算不得宽厚。
她不禁暗暗担忧起了陆希瑶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