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要求金宝衔每日在要去请安,金宝衔来沈府后,原本就打算要慢慢熟悉掌握情况的,故而外人看着她好像很听话,惧怕婆母,完全被拿捏住。
实则她自己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更不会把这这当成折磨,心生怨恨不满。
沈夫人不喜欢她,并非日日都会见她,三四次才见一次,每每都是将她干晾在院子里,等过了时辰,再让她离开。
既不备早膳也不上茶水。
今日金宝衔过来,照例没看见沈夫人。
丫鬟还是说了一样的话,“奶奶等着吧,夫人这会儿还没起呢。”
哪里是没起,就是不想见,这谁都知道。
沈夫人因为金宝衔回门之事,已经几日不曾露面。
金宝衔从院儿里屋里伺候的下人愈发谨慎小心的行事,严肃小心的神色能猜出,沈夫人应当又处在情绪不好的阶段。
不过金宝衔要做的事还是会做。
“烦请你去与夫人说一声,我这正有件事要夫人商量,因后日是你们大少爷的生诞,便预备着要出门,去寺庙里替他做个道场,不说一声,事后却说我自作主张了。”金宝衔情绪不显,声音不急不缓。
金宝衔非是信佛之人,她上辈子不得善终,心有余悸,重活一世,不求鬼神,只信自己。弄这一出,只是因为沈夫人如今靠着这些续了一口精气神,自然要以此做一个借口。
这里的丫鬟原是不搭理金宝衔的,面上不露出相来就罢了,绝对谈不上尊敬。
若是别的话,定然不肯传。
偏偏开口就提的是过世大少爷的生辰,又讲要做道场。
丫鬟完全就不敢当做没听见了。
事关大少爷,那是夫人的心尖肉,谁敢触碰一下。若叫自己一时疏忽误了事,以夫人现在的精神,追究起来,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念头不过一瞬间,丫鬟干巴巴说了一句,“奶奶等着,我去请示夫人。”
就转身往沈夫人屋子去。
约摸等了两刻钟,沈夫人扶着嬷嬷的手走了过来。
那脸色,依旧是凝着的,拉长着的,叫人看着就觉压抑沉重。
日日对着这样的脸,怪道这院子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安静,时常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沈夫人进来就高抬声音,疾言厉色质问,“谁准许你替珩儿去做道场的?”
这可是一分脸没给。
金宝衔却并没被吓住,并且一句话回过去,当即叫沈夫人脸色白赤相交,却硬是反驳不出来。
“夫人这话好生奇怪,莫非是忘了,我已经是沈珩之的妻子,我不替他做,要让谁替他做?更不要忘了,沈珩之他爱我,曾说过不论生死皆不辜负的话,您认为,谁还比我更有资格?”
沈夫人想起儿子,心中一阵钝痛。
即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她没有杀了金宝衔的原因。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晓他待金宝衔的情谊。
所以最后,只让金宝衔抱着牌位嫁进来。
也是给她的惩罚,既然不肯嫁活人,那就嫁……死了的吧。
此事由金宝衔这样轻描淡写讲出来,沈夫人心中恨意无限翻涌,止也止不住。
可她说不了一个不字?
儿子生前对金宝衔爱成那样。他那样的脾性,她了解,是至死也不能渝的……
金宝衔去看他,去超度祈福,他会喜欢。
这是最了解沈珩之的两个女人的博弈。
金宝衔对沈夫人的退让毫不奇怪,从她提出这件事时,沈夫人就注定反驳不了。
“夫人不用再让门房阻我出门了。”金宝衔说了这句话,才离开。
做一回道场,少则三五日,多的十天半个月都是有的。
其中诸事繁杂,只提前一两日去寺庙叫人准备,已是很晚。
京城里香火鼎盛的寺庙之一,就是静灵寺。
从沈夫人院子里出来,转头,金宝衔往静灵寺走了一趟。
这次,看门下人果然都不再阻拦。
做一回道场,需要安排的事情众多。
金宝衔傍晚才归家,一回来,就听下人说沈老爷请她过去一趟。
金宝衔没说什么,过去了。
一去,果然说的是给沈珩之做道场的事,从脸色神情上就能看出,沈老爷对此事满意。
金宝衔想到她回门那日,也是沈老爷发了话,还让沈驰烈跟着一起去,就知沈霁为人还算公正,没将沈珩之的死全归因到自己身上。
心中不由得思索,这或许也是个突破口……
沈霁叫金宝衔过来,问了做道场的时候,之后就给了她一张牌子,说让她可以支取外院账房里的银子,以后她要做什么,并不用吝惜钱财。
金宝衔接了,道了谢,才离开。
正赶上沈驰烈骑马从夹道进来,看见刚走的金宝衔,不觉拧了拧眉。
翻身下马,快步进了外书房。
张嘴便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沈霁抬头,告诉了说给沈珩之做做道场的事,说着又叹息补了一句,“后日是你大哥的生辰,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到时候你也去上炷香,磕个头罢。”
沈驰烈对这些嗤之以鼻。
只是那金家女着实次次叫人意外。
几个月前沈珩之活着时,她贪慕荣华权势移情别恋,要来退婚。死了倒安心嫁过来了。
进来沈家不安心待着就罢了,还有心思弄这么东西,难道是装模作悔过当初?
只怕是另有目的。
沈驰烈心中不免冷笑。
这番便是让心情愈发不痛快。
今日进宫,原本要向皇上辞行,皇上却先一步给他封了官职,将沈驰烈的打算完全压了下去。
并意味深长地说,他家中只余一子,如今既然回来了,就应当好好地在父母跟前,孝顺二人。
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当时沈驰烈的心就一点一点冷沉了下去。
皇上在从他回京那一刻起,就没想过放他回燕北了。
做道场之事只是随口带一句,父子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此处。
沈霁很快问:“面圣可都说了些什么,可有回禀你回燕北之事。”
沈驰烈手中捏着茶盏若有所思,一时候没有回答。
空气沉寂了片刻。
沈霁心中不免有不好的预感,正待追问,就听见沈驰烈的声音。
“皇上封了我禁六卫协领一职。”
“什么?”沈霁惊呼,差点跌了手中的镇纸,也不管方才正要写些什么。
语气凝重,“你与我好生说说,皇上是怎么说的。”
……
这两日,金宝衔因着做道场的准备事谊出入静灵寺。
这里本也是京都不少达官贵人爱来的地方,自然就有人认出了金宝衔。
金宝衔从前也是京府一号有名人物,不止是她容貌生得好,更是她定了一门好亲,沈珩之声名在外,才华横溢,品貌端方的世家公子,多少闺阁女儿的心仪之人。
从前嫉妒她,后来她就成笑话了。
不低头看自己身份,心比天高,不守妇道。万幸老天有眼,叫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落到现在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是活该。
人家成亲,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她就只能来寺庙里做道场。
可不正是报应。
这次道场并未请僧人去沈府,就在静灵寺辟出一殿准备。
五月三十这天。
金宝衔一早出门,沈夫人没有任何表示要去的意思,显见得她这是并不想看见人。
沈老爷给了金宝衔支取银钱的牌子,这在外院人眼里就是一个信号,老爷认可大奶奶的身份,下人们的态度自然会跟着改变。
安排车马,随行奴仆侍从,都有人安排了。
一早到了静灵寺。
金宝衔还先用了些寺里的斋饭,随后才跟着僧人引领那边去做各种活动。
殿内一应物事都是设满的,照着顺序一样这样做。忙了大半日,方得空闲休息一会儿。
方走至偏殿殿门外。
见一行人走过来。
为首并排着走的是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身前身后跟着五六个丫鬟。
“真巧,那不是金小姐吗?”
远远听见声音。
金宝衔辨出居然是叫自己,抬眼虚虚一看。
片刻之后,方才想起来。
一人是个认识的。
江心月,上一世嫁了瑾王作侧妃。
现在来看,是还没嫁给瑾王。
原本与金宝衔并无交际来往,直到金宝衔看上瑾王,各种纠缠。江心月开始将金宝衔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前世,不等江心月使手段,金宝衔拒婚沈家,几个月中,家里就接连出事,紧接着,金宝衔就被流放北地。
金宝衔挑了挑眉。
江心月走过来,将金宝衔上下一打量,就哼地一声笑了,“噢,现在不应该叫金小姐了,应该叫沈少夫人了。”
按金宝衔那个脾气,不发怒跳脚才是奇怪。江心月等着看她笑话。
要在寺庙里,给沈珩之做道场到时候闹出事,丢大人,回到沈家,沈夫人能饶得了金宝衔?
算计得倒是好,如果金宝衔没有重活一世的话。
“江小姐叫我有事?”
这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给,只是抬抬眼皮。
江心月见金宝衔只是这般反应,一脸古怪,心里也不痛快。
“呵,好久没见你了,想是你嫁进沈家后太忙,再出门就不那么便,今日倒是好兴致,还来拜佛了。”
金宝衔心中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还没解决,哪还会有兴致与一个不大相干的人去拌嘴争辩大动肝火。
她靠在门柱旁立了一会儿,站了一上午,身体有些累泛,嘴里有一搭没一搭慢悠悠说道:“出来给给沈珩之做道场,怎么,你想来上炷香?我领你进去……”
“停!谁要进去了!”江心月气疯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为什么要不给一个死了的男子上香,“你真是不要脸!”说完狠狠剜了金宝衔一眼,拉着身边人转身飞快走了。
金宝衔看了一会儿。
她从前也是这样子。
倨傲而不可一世,做一个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的大小姐。
金宝衔收回眼,转身回了内殿。
道场要做三天。
她记得,六月初一,静灵寺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