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道的马路上,车来人往,人声鼎沸,金宝衔不可能吵嚷出来,自己马车内坐进来一个男子,还是名义上的叔叔。少不得忍了一口气,压了压脾气,冷冷盯了人一会儿,终究提着裙脚走上了马车。
万幸这马车内面积不小,虽然叫沈驰烈无耻地占了一方,金宝衔便坐在另一对面,两人各自互不干扰。
想不通这人为何在这里?为何要上自己的马车?
沈驰烈既然来了,如何能受别人的冷眼,这是个狂妄的人,即便金宝衔气成这样,他也并不以为意,反而要笑不笑,开口:“怎么,不愿意我上来坐?”
金宝衔那眉头微蹙,已经是忍着,淡淡说道:“二公子这样未免失礼。”
沈驰烈听了越发放声一笑,“失礼?先不说这是沈家的马车,你与我讲失礼,岂不是好笑?真当我是这京都里守礼端持的名门公子不成?”
金宝衔堪堪忍住,紧紧捏了捏手怕,冷笑,“你沈家穷的只剩下这一辆马车了?叫你说出这样的话。”
“你这样伶牙俐齿,从前在沈珩之面前难道也是这副模样?这可真叫人稀奇。”
沈珩之三个字一出口,金宝衔心里不自觉一抖,脸色飞快变了样,“你不要太过分。”
沈驰烈反而歪了一下头,佯做无辜,“哪里过分?还是你听到兄长的名字就不高兴了?莫不是思念了他不成?”
金宝衔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抓起一盏茶碗,用力朝着沈驰烈扔了过去。
沈驰烈手更快,东西才贴近他的脸,就迅速伸手捏住,只是里头的水泼了他一身,那袖子也变得滴滴答答。
沈驰烈一面哂笑,一面将茶盏或轻或重往桌子上一扣,发出咚的一声,双目愈发一瞬不移看着金宝衔,“胆子大了。”
金宝衔胸口微微起伏,“是你欺人太甚。”
“我欺负你了?”沈驰烈声音漫不经心,“你这是指我让你跳进湖里?哦,还是更远一点,恨我让你嫁人沈家,毁你前程?”
“沈驰烈,我就算欠沈珩之什么,那也与你无关,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无礼?”金宝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怎么,难道是怪我突然出现搅和了你的好事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对瑾王情根深重为他悔婚,方才见到了人,是不是更恨我了,让我让你嫁到沈家?”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不要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我自问并没有得罪过你,若是因着沈珩之的事心有记恨,非要倚仗权势释羞辱于我,我亦无话可说。”
沈驰烈陡然伸手一把掐住金宝衔的下巴,“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不是沈珩之。你乖乖的当好你的沈家大少奶奶,沈家少不了你一口饭吃。若存了心思做什么事,让沈家出丑,就不怪我不讲情面。大哥爱你,可惜啊,我却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
那手指掐得极紧,如猎手逗弄被捕的小动物似的。
金宝衔心里气得发抖,“放开,你,放开!”
沈驰烈欣赏够了她乱糟糟的表情,又垂下一下眼皮,另一只手毫不忌讳地从她腰间抽出一条手帕,才放开人,一边用那手帕,将自己衣服上的茶渍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金宝衔生就被金家老太太捧在手上养大,从会走路学说话时就教她如何依使脾气如何教训人,从不吃亏让人,养成娇蛮唯我独尊的性情自然而然。
这东西改不了,只能忍。
若不是经历了上辈子那些,只怕连忍都不会忍。
终究还不能得罪沈驰烈。
“我早对瑾王没有什么,信不信由你。方才遇见也不过是巧合,连马车也未下得,何至于遭你如此的怀疑?且又并非一个人独自出门,马夫和侍卫都在此处,我焉得轻薄至此。”
沈珩之捻了捻指尖,去掉那滑腻的触觉,看了人一会儿,最后道了一句:“最好是如此。”
在马车回到沈府之前,沈驰烈借了个空档,自己下了车。
金宝衔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沈驰烈脾气阴晴不定,对她心怀恶意,实在难以应付。
有上辈子的教训在,她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太后千秋大宴,京都似沈家这等人家都要进宫参宴,沈夫人一早让嬷嬷下人伺候着梳妆打扮。
至于金宝衔,只将人叫过来,远远地扫了一眼。只要人不出错就罢,别的是再不会理会。
就算金宝衔顶着沈家儿媳妇的身份位置,谁又不知她在沈夫人心里真正的角色,地位,说句仇人不为过。怎么会管她死活,管她丢不丢脸。
她的脸面在沈夫人这里,从来不与沈家划等号。
沈家人口希零,从前是一个儿子在身前,现在,还是一个儿子在身前。
两个女主人,二辆马车。
沈霁和沈驰烈父子骑马,行至宫门口,依次下车。
门前车马来往众多,与别日很是不同。
列队侍卫一对一对巡逻检查,各家女眷见之或点头示意,或上前打招呼。
宫中嬷嬷侍女一队队过来,领各家女眷入宴。男客自另有接待。
金宝衔甫一下车,便有数道或者好奇打量,或者不屑鄙视,或看笑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换做旁人,便此刻心有不满心中愤懑难受,此时少不得忍下来,心思深沉些的,只作低眉垂首面色镇定,也就罢了。
金宝衔却是不这样,有打量她的,她缓缓抬了头,微微端着下巴,那黑幽幽不带丁点害怕怯懦的眼神,便直愣愣,平静地看过去。
冷静与人对视。
看她的反倒叫她望得一愣,那眼神沉静,让她们心里一虚,反下意识先移开视线,低下头,错开。
过了片刻,回过神来,心里又骂金宝衔不知廉耻,道德败坏来,道她做了那么些事情,怎的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出现,脸上却不见羞愧之色。
这些人一旦定了金宝衔的罪,心里的憎恶念头愈发升上来,越积累越多,三三两两围聚在一处,共同讨伐一人,壮了自己的胆,在花园里一处,拦住金宝衔。
大家小姐总是自持身份,有外人在时,虽心里各自心思谁也不比谁少,可面上一个比一个矜持懂礼,总归不能传出跋扈娇蛮的名声。
金宝衔偏偏不一个样,她最喜炫耀,动辄就生脾气,骂人,当面扇人耳光这样的事情也做过。
她们一面觉得人蠢,一面又不满她这样肆意妄为。
后来就是金宝衔缠上瑾王,要退沈家大公子的婚,明晃晃攀附瑾王,惹了女子心里的怒,与她无有交集,无冤无仇的,听了都要背地骂两句。
瑾王天潢贵胄的出身,为人却谦和,相貌又俊逸,想当瑾王妃的闺秀不在少数。
沈珩之活着时,是京中声名显赫的公子,同样有爱慕之人,
金宝衔做出这种事,名声一落千丈。
拦着她的这些人,有些金宝衔都忘了,名字也记不得,前世她也讨厌这些人,这辈子心思不在此处,压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被人拦住了路,也只是抬抬眼皮,请她们让一让。
“金小姐这么急着走,不会是要去私会男子吧?”一人恶意慢慢挑衅道。
金宝衔目光慢悠悠朝着说这话的人看过去——
若是从前,听到这话,气也气死,便定然要与这些人争执个你死我活,相互羞辱。
重活一辈子金宝衔了悟不少,她的精力,需要用在有用的事情上,这些人与自己日后的计划目标毫无不相干,哪里稀得与他们过多周旋浪费时间。
从前是为争男人,以为男子荣耀就是自己的荣耀,男人的权势是自己的权势。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为瑾王要死不活过,舔脸追求过,金家遭难时,不说喜欢的心思,瑾王可有过半分怜惜?半分侧目不忍?没有。
金宝衔现在明白了,她要保自己的家族,保自己,只要当金家女,金家屹立不倒,父母在,自己在有安全的一射之地。
“私会谁?你不直说,我怎的知道你说哪个?你觉得我私会谁?”金宝衔忘了那女子的名字,却是看着人,一字一句说道。
讥讽造谣她的亦是瑾王的一个倾慕者,金宝衔对瑾王表露过爱意,她就心生了扭曲,在心里诅咒过金宝衔,骂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瑾王?!
今日入宫,正宴还未开始,她便邀了几人,故意来羞辱金宝衔。
金宝衔入了沈家,名义上已是妇人身份,只有个死人夫君,这件事让她心里无比痛快,愈发急着来看金宝衔的落魄之相。
谁料对方与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
她讨厌金宝衔那张骄傲明艳的脸蛋,想在那张脸上看见痛苦。
可眼前的金宝衔没有一丁点颓废丧气,她依旧抬着下巴看人,眼神冷淡得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她不相信,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金宝衔为什么没发疯。
竟还能厚颜无耻做出反问。
“看来是沈夫人对你太宽容,嫁了人竟也还是不懂规矩。”她心里阴沉沉,张嘴就是讥讽。
金宝衔看见这些眼里心中只有男人,为男人什么恶毒话都能说,仿佛赴死也能,人格变得扭曲不已的人,就想到上辈子自己,一瞬间,厌烦的情绪充斥了整个胸腔和大脑。
忽然快步上前,伸手一把扯出对方的衣裳领口,声音充满恶意:“你懂规矩?才让你让你来置喙沈家的事,且回去照照镜子,打量打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我面前满嘴污言碎语!不想死,就滚远点!”
上辈的金家小姐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
受过流放之刑的金宝衔,会动手。
几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凶狠之意惊得一愣。
这些女子,哪个不是身娇体弱,何防金宝衔会有这样快的举动
那眼神没有半点容情。
这哪里像个世家女!哪有丁点女儿家的柔弱?!
登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那脸色都不好看。
金宝衔才将人使劲一推,放了手。
将这些人一眼冷静扫过,挺着身子离开了。
金宝衔不知道她身后一直有人跟着的。
沈夫人死了爱子,在很多事上犯糊涂,因为对金宝衔心里恨极,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更不知戒备。
沈驰烈不得不接手对金宝衔的管控。
他不能让沈家出现一个不可控的意外。
进宫后,昭儿就一直跟着金宝衔。
只等大宴要开始,众人进了宴会,昭儿悄么声回到沈驰烈身边,便凑到公子身边回了话:
“咱家大少奶奶厉害着呢。”
沈驰烈觑了他一眼,问:“可有异常。”
昭儿才继续小声说:“江太妃身边的宫女见了大少奶奶,请大少奶奶宫宴结束去她宫里一趟。”
江太妃是瑾王生母。
沈驰烈不知在想什么,挥退了昭儿,宫宴声势浩大,一众公人开道,太监宣话,太后扶着圣上的手出现。
一时百官及家眷跪地行礼,三呼万岁,万福金安。
圣上抬手免礼,让百官齐乐。
歌舞乐曲演奏艺人,依次登场。
金宝衔从跪地起身,坐回自己位置上。
沈家位置在前列,与金家位置相距甚远。
上一次她混下后头,宴会过半,太后困乏,皇上扶太后离开之后,金宝衔就着急忙慌偷偷去要瑾王了。对这场宫宴并不其他记忆。
到寻思着,待会去父母那边看看。
太后千秋之后金家即将发生的对金家的诬告案件,才是悬在金宝衔头顶上方随时可能掉下来的一把砍刀,让金宝衔紧绷心弦,无法放松。
至于江太妃传她去见,金宝衔也未太放在心生。
江太妃,当妃子时就是一个不起眼不得宠之人,后靠着儿子得封太妃,然说穿了,也不过一无权无势的太妃而已。
金宝衔在宫宴上这般安生,不止叫那些讨厌她想看她笑话的贵女们意外。
就连瑾王,心中有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宴会上首几桌。
恭王,昱王,瑾王都坐在右边一侧,左边坐了几位皇子。再下面也是几位皇家宗亲子嗣。
三皇子年岁与瑾王相当,关系还不错,也知道那位悔婚纠缠瑾王的金宝女,此时便拿这事调笑起来,道:“听闻那位金家女极大胆的,恐怕待会儿便要来寻小皇叔你了。”
这话一出,一旁在坐的,谁人不笑。
一时有说不知道这事的,闲口问起来,一位公主便将金宝衔痴缠瑾王许多事迹又说了一遍。
女眷有皱眉不喜的,少不得鄙薄两句。
三皇子举着酒杯笑说:“还要怪小皇叔当初下水救人,岂不知救命之恩,人家姑娘自然要以身相许的。”
瑾王不赞同说了一句:“阿斐莫要随意玩笑。”随后,自己淡饮了一杯。
无人知晓他心中作何感想。
三皇子嘁了一声,随即与旁边二皇子打赌,赌金宝衔今日会不会私下来找瑾王,两人兴致上来,又叫了几位相熟公子来押宝。
不觉的,竟将这事闹大了起来。
三皇子对瑾王笑嘻嘻道:“小皇叔,你等着罢,若今日被谁私下堵了,可定不能瞒着。”说完,立马召开身后一个宫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是旁人去盯着金宝衔。
瑾王无奈摇摇头,“你们真是……”
心中却不由想到那日街上偶遇,金宝衔与从前很是不同,那日他得知堵了金宝衔的那个,其中心里有过一些厌烦,已经在想要如何应付。
可金宝衔那日连马车也未下来。
金宝衔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那上首一群人打赌的对象和玩乐的乐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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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