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府的虞上熙的喜房内,布置依旧,只是坐在梳妆台前的新娘,却换了人。
“郡主,婉莹小姐一直流泪不止,婢子实在是扮不上妆面。”虞上熙正把玩着莲心拿回来的,墨迹都还未干的庚帖,一边正在给虞婉莹上妆的婢女期期艾艾的挪了过来,一脸为难的开口。
虞上熙偏头瞧了虞婉莹一眼,原本一眼瞧着惊艳的面容,此时泪珠花了妆容,竟瞧着有些令人惊恐了。
可偏偏,虞婉莹却又咬着唇,一声也不吭,衬着身上那明显大了的喜袍,倒有些戏文小白花那种欲语还休的味道。
这是在向她抗议?
虞上熙随手将庚帖往桌子上一丢,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掐住虞婉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端量着苏婉莹的花脸好一会儿,也不开口。
直等到虞婉莹眼中的紧张化为惊惧,单薄的身体抖如筛糠一般,这才伸出了另一只手。
一旁的婢女立即将沾湿的帕子送到了虞上熙的手中。
湿冷的帕子,一下一下的擦在了虞婉莹的脸上,将她褪去妆容的白皙肌肤,擦的通红,而虞上熙的声音,有种咬牙切齿的温柔。
“我是个很没耐心的人,你若再给我玩这些有的没的绊子,我现在就让人去苏府,请了苏家二老的人头来见你。 ”
“郡主,我与你无冤无仇,即便我对沈阙朝存了几分心思,但我发誓,我未曾有过半分僭越之举,郡主为何如此欺侮于我。”虞婉莹一脸惊惧抽泣的开口,除去那一丢丢,她无法宣于口的隐秘心思,她不曾得罪虞上熙,也不认为那一点羞人小心思,会是什么不容于人的大罪。
“今日生仰慕,明日便可成苟且,本郡主眼中可容不得半分沙子,你要庆幸,庆幸本郡主并非喜欢枉造杀孽之人,不然你以为你今日还能背着我虞家的尊贵荣耀,嫁给沈阙朝?”
虞上熙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只要虞婉莹不知道,就算她屠了苏家一次,杀了苏婉莹两次又如何。
比起沈阙朝和苏婉莹这对渣男贱女对她做的事,她这点虚伪的谎言,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虞上熙泄愤般的擦掉虞婉莹的口脂将染脏的帕子一抬,一旁的莲心的立马接过,并试探着问,“郡主,不如就让婢子来帮苏……小小姐扮妆吧!”
“嗯。”虞上熙点了点头,顿了一下,这才意有所指的开口,“扮不上,便罢了,反抗绑了便是,反正沈阙朝掀开盖头时,看到的又不会是本郡主。”
苏婉莹闻言,怔了一下,竟真的噙住了眼泪,任由莲心将胭脂抹上了颊面。
虞上熙站在旁边,瞧了一会儿,只觉得既无趣又讽刺的很,索性便出了房门,天光渐亮,府内的下人,依旧在为今日的婚宴来往忙碌,而她这个本该成亲的人,却成了这场婚宴的旁观者。
也不知道,她这般的瞎忙活,是否能正中天意,让她梦醒之时,安然于今生此世。
虞上熙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悠悠叹了口气,随意坐在了过廊的门槛上,眸光放空,怔怔出了神。
当施桃带着军士,扛着嫁妆进门时,一眼就看到了门槛上怔神的虞上熙,正待开口向虞上熙回禀,却见虞上熙猛地站起身来,神情严肃。
不对啊 !
她爹投敌叛国?
她爹怎么可能投敌叛国!!!!
这不滑天下之大稽嘛!
她不是夸大其词,整个晁国人尽皆知,她虞家的先祖是跟着先帝在马背上打下的晁国江山,她的爹爹幼时便伴驾如今圣上,而兄长与她幼时,住在皇宫内的时日,比在这镇国侯府还要多。
再说,先帝时便提过,想要两家结秦晋之好,她的姑姑,若非不愿进宫,如今太子又岂能不是她虞家的血脉,且她幼时,圣上也是数次提及,想要许下她与太子韩榆的婚约。
要不是,韩榆少年时,性子顽劣,屡次捉弄,恐吓于她,又以至于圣上每次提及此事时,都被她骇的哭闹不已,这才屡屡作罢。
至于长大些后,她便瞎了眼一般的,瞧上了沈阙朝,圣上待她就如亲孙女一般,自然便不再错配鸳鸯。
所以,她虞家之后嗣想要插手皇族血脉,承继晁国天子之位,直接将她,或者姑姑嫁入皇室,这天子之位,必然会是她虞家后嗣,又何须背负勾结外族,谋朝篡位的千古骂名。
更何况,圣上待她虞家,一贯恩宠信赖,又岂会在爹爹谋叛的消息,一传入御京,真假未辨时,便将她下了大狱,而她当时满脑子懵怔,慌张,无措,唯一能考量的,便是此事是否会牵连到沈家,甚至来不及考虑其他之际,沈阙朝便已经带着苏婉莹来耀武扬威,意图与虞家泾渭分明不说,还当着她的面,与苏婉莹柔情蜜意。
她惊怒交加之下,更失了分辨事态的能力,再加上沈阙朝的言语一环扣一环,她也不知怎的,便饮了沈阙朝带来的鸠酒。
先前几次重生,虞上熙盛怒无比,脑中想的都是如何将沈阙朝和苏婉莹这对渣男贱女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哪里有时间去思量这其中的蹊跷。
而如今,虞上熙终于得了闲时,这才觉出了些不对劲。
她,莫不是被自己给蠢死的吧!
虞上熙忽如其来的心头通达,所得出来的答案,荒诞中又似乎带着几分合乎的情理,让虞上熙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
“郡主,您要的嫁妆带回来了,前来观礼的贵客,也快要登门了,接下来,郡主想要如何处置。”一旁的施桃眼瞧着虞上熙脸上的神情越发不对劲了起来,有些害怕郡主生了魔怔,大着胆子,上前问询道。
“处置?”虞上熙喃喃的重复着,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施桃,还没从脑中那骇人的猜测中清醒过来。
施桃见虞上熙不说话,只当是自己说的含糊,虞上熙未能听明白,便又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郡主,更换新娘之事,可需放在堂面上,若是的话,那便不需要阻扰宾客观礼,若郡主不愿在今日将此事大肆声张,那便需将宾客拦于堂外待客,以免观礼时引起哗然。”
虞上熙怔了一下,这才回悟,眼前还有一堆的麻烦正等着自己,可不是思量自己蠢不蠢的时候,虞上熙叹了口气,“拦着吧!”
虽然已经闯祸翻了天,但也不能太过肆无忌惮,先不论今日之肆意的后果,该跑的还是得跑跑,她可不会傻到,亲自演一场闹剧给那些观礼的人看戏。
“让众军士把嫁妆归置后,便成列守在前堂,所有前来观礼的宾客,不论官阶,一律挡于正堂外,待沈阙朝迎亲的队伍来后,将其他人尽数拦住,放沈阙朝一人进正堂,若有非议,一律镇压。”虞上熙想了想,这才吩咐道,说完后,顿了一下,又开口道:“我所做安排,可有需要补充之处?”
“郡主,思量周全,并无差错,只是……待沈公子接走新娘后,郡主可曾想好了退路?”施桃没想到虞上熙会这样问自己,认真思量了一番,这才点头,说完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还能怎么着,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只能上英武殿闭门思过了。”虞上熙的肩膀都垮下去了,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变得愁眉不展。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确定,这般行事,是否能让她闭眼醒来之后,能顺利的留存在这一世,可既然她还在这里,那就必须要为自己的任意妄为付出代价。
而依据她虞家的传统,一旦惹祸,必上英武殿,闯祸的大小,则决定了她闭门思过的时日。
今日之祸,闯的是大了些,虞上熙只能寄希望她主动上英武殿闭门思过,以至于让圣上对她的惩罚,能稍微轻一点。
不过……,这一想,便忍不住多想,想到之后还有一堆她根本就处理不了烂摊子,虞上熙忍不住又头疼了几分,心中对太子的埋怨又多了几分。
若非太子少时,屡屡以戏弄她为乐,以至于她对聪敏多慧之辈,厌烦之余更是避而远之,只仗着她虞家在晁国的威势,料定无人敢算计欺辱于她,身边连半个能提点她,并与之商量的人都没有。
商量?商量!
虞上熙哀叹着的表情滞了一下,歪头望向施桃,镇国侯府上的婢女全是军籍出身的小闺女,她全认得的才对,可对施桃没有半分印象,若非她主动站出来,她根本就不知晓府内还有施桃这么一个人。
而且她清楚的记得前世里……,她成亲之后,带去沈府的人是没有叫施桃的,后面多次回镇国侯府小住,院里也没有施桃这个负责洒扫的婢女。
这人总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郡主,怎么了?可是婢子之前说错了什么?”施桃被虞上熙盯得有些发毛,想了想也没觉得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但不问问清楚,总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虞上熙被施桃的言语回了神,摇了摇头,心中自嘲,被沈阙朝算计了一遭,如今看什么都有些疑神疑鬼的,还真一朝被蛇咬,井绳皆蛇物了。
莫生杂念,莫要多思,其余种种,先过此关,再论。虞上熙心中念叨了好几遍,这才将心中的杂念抹去。
“下去安排着吧。”虞上熙吩咐道,她目送着施桃离去后,忍不住又想叹气,可气入胸腔,却又不禁失笑。
为了个烂入淤泥般的男人,她这一日便将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不值当啊,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