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府外,天色灰蒙蒙的,黑压压近百军士,列队整齐,鸦雀无声,就连先前霹雳的雷霆与照亮半个天际的闪电,也已消失没了踪迹。
“莲心,可知郡主可是生了其他谋算吗?”管家一脸愁色的望着旁边的莲心,饶是他心中有些成算,也猜不出今时今地,郡主出嫁在急,却大肆召集府兵,是为何事?
莲心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忐忑不安,郡主行事自来肆意,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今日出嫁,忽生出这般变故,莫不是在怨将军夫人和公子因边关战事吃紧,不能赶回?
莲心虽心中有所猜测,但这种编排主子的话,她可不敢随意说出口。
管家正欲再多问一下,好让心里有个底,便见一抹姹红从正门而出,正是虞上熙。
虞上熙拾阶而下,看着眼前的军容,满腔的自豪感倒是将心底晦气拂去了不少,不管啥时候瞧上一眼,她虞家军之威武,果然无人匹敌。
虞上熙正自得之际,管家看到虞上熙一身常服,怔了一下后,立马换上了怒容,迎了上去,咬牙切齿的问道,“郡主,您……可是沈公子不愿与我镇国侯结亲?”
他家郡主爱慕沈阙朝那可谓世人皆知,成亲之日,郡主不梳妆打扮,竟然一身常服的把将军府的将士全召集了过来,这般反常之举,定然是沈阙朝那小子起了别样心思,意图悔婚羞辱侯府。
“常伯,说什么玩笑呢,不愿?便是给那沈阙朝十个胆子,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这种只敢在背后耍些个阴谋计量的无耻小人,说句不愿都是抬举了他。
晦气,简直晦气的很。
虞上熙艳丽的脸上,是一脸的鄙夷之态。
常伯一怔,露出满脸不解,他也算是府内瞧着虞上熙长大的老人,对虞上熙爱慕沈阙朝到何等痴狂地步如何不知,这昨日里还痴恋沈阙朝,得瑟并期盼着今日婚宴的郡主,怎么这会儿眼中对沈阙朝几乎是溢于言表的厌恶。
难不成这里面生了他不知晓的龌蹉事端,再一联想,刚才古怪骇人的雷鸣闪电,这成亲之日,可是钦天监算了许久,才算出来的良辰吉日,照理来说,绝不可能会有这般的天象才对。
常伯越想心中越觉得不对劲,正要再仔细询问一二。
虞上熙已经摆了摆手,率先开了口,“好了,常伯,莲心,你们且领几个人去寻府衙那管户籍的,将他的人和印章,还有我与沈阙朝的婚契,新的婚契书一并拿了,送到礼部仪制司苏怀苏大人府上。”
“那郡主您呢?”郡主不会是不想成亲了吧! 莲心搅着手指,惴惴不安的问道。
“自然是去苏大人府上好生拜访一番,等候你们到来,所以常伯,你们可要快些,可千万别误了接亲的良辰。”虞上熙抬头望了望平静而又灰蒙蒙的天际,笑盈盈的,可语气中又明显的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还要成亲?
常伯和莲心此时当真是满头雾水,但既然虞上熙说了,不得耽误良辰,此时天色渐白,也不敢再迟疑了,领着数十人众,拍马而去。
“众军士,就随本郡走上一遭吧!”虞上熙跃上马去,回望众军士,一声号令,黑压压的军众,尽往广平巷去。
“砰砰砰,砰砰砰……”
“谁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苏家的门房,睡眼迷茫,打着哈欠,将偏门打开了一条缝。
嘴里还在嘟囔抱怨着,来人抬脚一个飞踹,直接踹在了门房的胸口,门房直接飞退出好几米远,‘哎呦哎呦’的起不来身,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数十身穿铠甲的军士,从偏门鱼贯而入,将正门推开,列队整齐的候着虞上熙进了门。
小气! 好歹也是个六品官的宅子,这一眼望去小里小气的劲儿,虞上熙多瞧上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也不知道这种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女子,是何等的魅力,怎么就入了沈阙朝的心。
虞上熙嫌弃的撇眼瞧过,便目不斜视的直入正堂,坐在了主位之上,她看着空荡荡的正堂,笑盈盈冲着下首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道:“贵客到访,主家岂有不见之礼。刘叔,你带几个人,去请苏大人和家眷过堂一叙。”
“诺!”被唤做刘叔的军士,拱礼之后,扶着刀,大步阔首的往后院转了去。
等到苏家众人衣衫不整,面露惊疑的被推搡到了大堂,虞上熙正端着茶盏,一副主人之姿的冲着众人扬了扬茶盏。
“来了,便坐着尝尝吧!这可是今年余州新进贡的碧螺,想来以苏大人的家世,怕是品尝不到的。”
苏怀护着怀中的夫人乔氏,抬头看着虞上熙,疑惑之余又松了一口气,被人床榻之上提溜而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匪贼,趁夜来谋财害命,如今见是虞上熙,虽不知她在这大婚之日前来苏家是为何事,但总归一点,身为一朝之臣,就算镇国府纵出的虞上熙性子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万做不出这等夜深闯门,毫无理由害人性命之事。
既无性命之忧,仅是被刁难几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苏怀扶着乔氏坐下,又见一双儿女在他默许之下,坐了下首,这才沉了沉心思,拱手对着虞上熙开了口,“不知郡主清晨到访,所谓何事?”
虞上熙没有回答苏怀的问题,而是随手搁下茶盏,起身走到苏婉莹跟前,看着她一副低眉噙首的模样,浅笑一声,扬手指尖挑起苏婉莹的下巴,染着朱丹红的指尖划过苏婉莹透白的肌肤。
不得不说,苏婉莹确实生的极好,比起首辅家美得响誉御京的嫡女邢初,也是不逞多让,尤其是现在,一双如小鹿般惊慌的眼眸,噙着眼泪望着自己,她要是个男子,被着泪湾湾的眼眸盯着,指不定心都给融化了。
“你放开我阿姐。”苏婉莹还未说话,她身边的少年,已是一脸怒容的起身,拍开了虞上熙钳制着苏婉莹下巴的手。
少年一动,立在门外的军士瞬间拔刀待立,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骇得张家夫人如惊弓之鸟弹了起来,怯弱弱的唤了声,“老爷。”
“不妨事,不妨事。”张怀连连安抚了几句,身已起,将少年护在身后,这才向虞上熙躬身请罪,“郡主,幼子无状,还请郡主恕罪。”
虞上熙看着落了空,红了几分的手背手,也不生气,反而冲苏怀扬了扬唇。
“难得,实在难得,观苏大人与夫人相貌,皆不过泛泛,不曾想这生出的女儿,倒是花容月貌的紧,之前只听闻苏家闺训甚严,这才不曾参加闺眷私下小宴,今日得见才知,这哪关闺训之事,实在是苏小姐玉姿娇容,清雅无双,怕是一出门就会喧宾夺主,招蜂引蝶,引来些个无望之灾,苏大人,你说呢?”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可谓是齐齐变色,苏婉莹白着个脸,噙着着泪的双眸却呈一副倔强之姿的望着虞上熙,似乎受到了极致的羞辱。
苏怀只瞧了一眼,便瞬间挪步,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苏婉莹的跟前,遮拦了虞上熙的视线,谄笑赔礼。
“郡主息怒,小女先前有诸多得罪之处,都是小女之过,郡主此行来的正好,给了小女一个当面赔罪的机会,婉莹,还不快些与郡主赔罪。”
苏怀虽疑惑,苏婉莹是如何招惹上的虞上熙,但虞上熙都把话说的这么分明了,苏怀要是再不清楚虞上熙这般仗势欺人是为何故,那也太过愚钝了,为了息事宁人,他只能选择先低声下气。
硕大的黑影笼罩着苏婉莹的视线,再加上苏怀特意拔高的声量,苏婉莹骤然惊醒,她忍下心中的万般不甘,站起身来,躬身向虞上熙致歉。
“郡主,之前种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大人看在婉莹一片诚心的份上,原谅婉莹。”
“哦,苏小姐这般诚心,本郡主若不原谅,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虞上熙看着苏婉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慢条斯理的说着,待苏婉莹抬头,明显松了一口气之际,却又话音一转,露出一脸的疑惑。
“不过……本郡主与苏小姐素无交集,你这至诚至信的歉意却是让本郡主满头雾水,难不成……事关沈世子……,莫不是说你和他……”
虞上熙故作惊讶的抬手掩住了唇,惊诧并不可理喻的开口,“苏小姐,你该不会是在明知本郡主与沈阙朝的婚约,却依旧与沈阙朝暗通款曲,我瞧苏小姐也是大家闺秀,不曾想私下里竟做得出这等德行败坏之事?”
虽说本朝风气,也算开放,可这无媒苟且之事,却难逃世俗的眼光,更被世家所不耻,苏婉莹从小熟读诗书,大家闺秀的娇养着,又怎么会不懂礼义寡耻,更何况被虞上熙当着家人的面,这般羞辱,羞愤难当,再加上些个无以明说的心虚,冷汗袭背之下,脚软的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苏怀头上的青筋都暴起了,胸膛不断起伏之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这才将恭敬的话说出口来,“郡主慎言,此事关女子清誉,还请郡主莫要……”
只是他还未说完,就被虞上熙冷声打断,她拉下唇角,望向苏怀,直勾勾的眼神中,尽显煞气。
“胡搅蛮缠?苏大人觉得我此时此地出现在此,就只是为了和你苏大人,一个小小的仪制司胡搅蛮缠一番吗?”
苏怀被虞上熙理所当然的语气一堵,眼中疑惑闪过,虽说整个御京都知道虞上熙性子顽劣不堪,但也都清楚虞上熙是自傲且狂,那些个官眷背地里的阴私勾当虞上熙从不沾染,她如今这般信誓旦旦,难不成当真是婉莹背着他做了些什么?
疑惑虽是疑惑,但此非常时,苏怀低首,一脸笃定的望着苏婉莹,”婉莹,爹娘都信你,你便与郡主说个分明,告诉她,你与沈世子并半分瓜葛。”
“爹!”苏婉莹在苏怀的笃信的目光中,缓缓定下心来,她由坐改跪,一脸诚然端正的向虞上熙行了一礼。
“回郡主,婉容以清誉起誓,我与沈世子仅见四次,唯一次簪花嬉戏,赠过一朵木兰,沈世子他……他回赠了一首词,除此之外,并无半分牵扯。”
这话倒说得坦荡,要不是虞上熙重生了好几回,看着沈阙朝和苏婉莹抱在一起死了好几次的。
虽然这又赠花,又赠诗的,就冲苏婉莹这说得这么真诚的份上,她肯定会信。
“哦,你敢以你苏家老小性命发誓,你对沈阙朝无半分倾慕暗濡之心。”
“这……”苏婉莹的话在嘴里哽了哽,脸上的镇定在虞上熙的盯视下化为慌乱,她欲说又止,抬头望向苏怀,不敢应承。
苏怀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混迹官场多年,自家女儿这点青涩至极的心里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虞上熙,别以为你是郡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还不等苏怀有所反应,其弟苏凤为看到虞上熙一而再再而三刁难,忍不住少年气性,越众而出,义愤填膺的对着虞上熙怒吼了起来。
这般躁怒,没吓虞上熙,倒是将苏家几人骇了一跳。
“闭嘴!”苏怀没想到苏凤为这般鲁莽,连声喝止,慌忙望向虞上熙,“小儿无状,还望……”
虞上熙一摆手,阻了苏怀的言语,饶有趣味的侧头望着他身后满脸不服气的苏凤为,“听闻苏小公子最是崇拜家祖英勇,虽是少年,可这骑射武艺皆还不错,我这府上的军士,瞧着寻常,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既然今日这般凑巧,就便与我府上将士操练一二,也算是全了苏小公子仰慕之心,刘叔!”
虞上熙一声令下,守在门口的刘叔立马上前,提小鸡仔一般提了苏凤为的后襟,不顾其挣扎,就往门外带。
“郡主!”苏怀满脸惊慌,在虞上熙和苏凤为之间左右环顾,却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苏凤为被扯出门去。
“刘叔,悠着点。”虞上熙见状,体贴的嘱咐了一句,这才将视线放回在了苏婉莹身上,直看得苏婉莹浑身发毛,低垂了眼眸,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既然许不出誓言,那便一直跪着吧!也省得到时候还要再跪上一遭。”
苏婉莹满心诧异委屈的抬头,虞上熙却已转身,于上首落了座。
她不再开口,苏家人或是是被她盛气凌人的模样所威慑,竟也不敢再出声,一时间,整个堂内竟只剩虞上熙手中的茶盏的刮瓷声,以及堂外苏凤为被摔打在地上的痛呼声。